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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史·列传·卷一百三十二

  杨涟 左光斗(弟光先) 魏大中(子学洢 学濂) 周朝瑞 袁化中顾大章(弟大韶) 王之寀

  杨涟,字文孺,应山人。为人磊落负奇节。万历三十五年成进士,除常熟知县。举廉吏第一,擢户科给事中,转兵科右给事中。

  四十八年,神宗疾,不食且半月,皇太子未得见。涟偕诸给事、御史走谒大学士方从哲,御史左光斗趣从哲问安。从哲曰:“帝讳疾。即问左右,不敢传。”涟曰:“昔文潞公问宋仁宗疾,内侍不肯言。潞公曰:‘天子起居,汝曹不令宰相知,将毋有他志,速下中书行法。’公诚日三问,不必见,亦不必上知,第令宫中知廷臣在,事自济。公更当宿阁中。”曰:“无故事。”涟曰:“潞公不诃史志聪,此何时,尚问故事耶?”越二日,从哲始率廷臣入问。及帝疾亟,太子尚踌躇宫门外。涟、光斗遣人语东宫伴读王安:“帝疾甚,不召太子,非帝意。当力请入侍,尝药视膳,薄暮始还。”太子深纳之。

  无何,神宗崩。八月丙午朔,光宗嗣位。越四日,不豫。都人喧言郑贵妃进美姬八人,又使中官崔文升投以利剂,帝一昼夜三四十起。而是时,贵妃据乾清宫,与帝所宠李选侍相结,贵妃为选侍请皇后封,选侍亦请封贵妃为皇太后。帝外家王、郭二戚畹,遍谒朝士,泣朔宫禁危状,谓:“帝疾必不起,文升药故也,非误也。郑、李交甚固,包藏祸心。”廷臣闻其语,忧甚。而帝果趣礼部封贵妃为皇太后。涟、光斗乃倡言于朝,共诘责郑养性,令贵妃移宫,贵妃即移慈宁。涟遂劾崔文升用药无状,请推问之。且曰:“外廷流言,谓陛下兴居无节,侍御蛊惑。必文升藉口以掩其用药之奸,文升之党煽布以预杜外廷之口。既损圣躬,又亏圣德,罪不容死。至贵妃封号,尤乖典常。尊以嫡母,若大行皇后何?尊以生母,若本生太后何?请亟寝前命。”疏上,越三日丁卯,帝召见大臣,并及涟,且宣锦衣官校。众谓涟疏忤旨,必廷杖,嘱从哲为解。从哲劝涟引罪,涟抗声曰:“死即死耳,涟何罪?”及入,帝温言久之,数目涟,语外廷毋信流言。遂逐文升,停封太后命。再召大臣皆及涟。

  涟自以小臣预顾命感激,誓以死报。九月乙亥朔,昧爽,帝崩。廷臣趋入,诸大臣周嘉谟、张问达、李汝华等虑皇长子无嫡母、生母,势孤孑甚,欲共托之李选侍。涟曰:“天子宁可托妇人?且选侍昨于先帝召对群臣时,强上入,复推之出,是岂可托幼主者?请亟见储皇,即呼万岁,拥出乾清,暂居慈庆。”语未毕,大学士方从哲、刘一燝、韩爌至,涟趣诸大臣共趋乾清宫。阍人持梃不容入,涟大骂:“奴才!皇帝召我等。今已晏驾,若曹不听入,欲何为!”阍人却,乃入临。群臣呼万岁,请于初六日登极,而奉驾至文华殿,受群臣嵩呼。驾甫至中宫,内竖从寝阁出,大呼:“拉少主何往?主年少畏人!”有揽衣欲夺还者。涟格而诃之曰:“殿下群臣之主,四海九州莫非臣子,复畏何人!”乃拥至文华殿。礼毕,奉驾入慈庆宫。当是时,李选侍居乾清。一燝奏曰:“殿下暂居此,俟选侍出宫讫,乃归乾清宫。”群臣遂退议登极期,语纷纷未定,有请改初三者,有请于即日午时者。涟曰:“今海宇清晏,内无嫡庶之嫌。父死之谓何?含敛未毕,衮冕临朝,非礼也。”或言登极则人心安,涟曰:“安与不安,不在登极早暮。处之得宜,即朝委裘何害?”议定,出过文华殿。太仆少卿徐养量、御史左光斗至,责涟误大事,唾其面曰:“事脱不济,汝死,肉足食乎!”涟为竦然。乃与光斗从周嘉谟于朝房,言选侍无恩德,必不可同居。

  明日,嘉谟、光斗各上疏请选侍移宫。初四日得俞旨。而选侍听李进忠计,必欲皇长子同居,恶光斗疏中“武氏”语,议召皇长子,加光斗重谴。涟遇内竖于麟趾门,内竖备言状。涟正色曰:“殿下在东宫为太子,今则为皇帝,选侍安得召?且上已十六岁,他日即不奈选侍何,若曹置身何地?”怒目视之,其人退。给事中惠世扬、御史张泼入东宫门,骇相告曰:“选侍欲垂帘处光斗,汝等何得晏然?”涟曰:“无之。”出皇极门,九卿科道议上公疏,未决。

  初五日传闻欲缓移宫期。涟及诸大臣毕集慈庆宫门外,涟语从哲趣之。从哲曰:“迟亦无害。”涟曰:“昨以皇长子就太子宫犹可,明日为天子,乃反居太子宫以避宫人乎?即两宫圣母如在,夫死亦当从子。选侍何人,敢欺藐如此!”时中官往来如织,或言选侍亦顾命中人。涟斥之曰:“诸臣受顾命于先帝,先帝自欲先顾其子,何尝先顾其嬖媵?请选侍于九庙前质之,若曹岂食李家禄者?能杀我则已,否则,今日不移死不去。”一燝、嘉谟助之,词色俱厉,声彻御前。皇长子使使宣谕,乃退。复抗疏言:“选侍阳托保护之名,阴图专擅之实,宫必不可不移。臣言之在今日,殿下行之在今日,诸大臣赞决之,亦惟今日。”其日,选侍遂移宫,居仁寿殿。明日庚辰,熹宗即位。自光宗崩,至是凡六日。涟与一燝、嘉谟定宫府危疑,言官惟光斗助之,余悉听涟指。涟须发尽白,帝亦数称忠臣,未几,迁兵科都给事中。御史冯三元等极诋熊廷弼,涟疏谕其事,独持平。旋劾兵部尚书黄嘉善八大罪,嘉善罢去。

  当选侍之移宫也,涟即言于诸大臣曰:“选侍不移宫,非所以尊天子。既移宫,又当有以安选侍。是在诸公调护,无使中官取快私仇。”既而诸奄果为流言。御史贾继春遂上书内阁,谓不当于新君御极之初,首劝主上以违忤先帝,逼逐庶母,表里交构,罗织不休,俾先帝玉体未寒,遂不能保一姬女。盖是时,选侍宫奴刘逊、刘朝、田诏等以盗宝系狱,词连选侍父。诸奄计无所出,则妄言选侍投缳,皇八妹入井,以荧惑朝士。继春藉其言,首发难。于是光斗上疏述移宫事。而帝降谕言选侍气殴圣母,及要挟传封皇后,与即日欲垂帘听政语,又言:“今奉养李氏于哕鸾宫,尊敬不敢怠。”大学士从哲封还上谕。帝复降谕言选侍过恶,而自白赡养优厚,俾廷臣知。未几,哕鸾宫灾。帝谕内阁,言选侍暨皇八妹无恙。而是时,给事中周朝瑞谓继春生事,继春与相诋諆,乃复上书内阁,有:“伶仃之皇八妹,入井谁怜;孀寡之未亡人,雉经莫诉”语。朝瑞与辨驳者再。涟恐继春说遂滋,亦上《敬述移宫始末疏》,且言:“选侍自裁,皇八妹入井,蜚语何自,臣安敢无言。臣宁使今日忤选侍,无宁使移宫不速,不幸而成女后独览文书、称制垂帘之事。”帝优诏褒涟志安社稷,复降谕备述宫掖情事。继春及其党益忌涟,诋涟结王安,图封拜。涟不胜愤,冬十二月抗章乞去,即出城候命。帝复褒其忠直而许之归。天启元年春,继春按江西还,抵家,见帝诸谕,乃具疏陈上书之实。帝切责,罢其官。涟、继春先后去,移宫论始息。

  天启二年起涟礼科都给事中,旋擢太常少卿。明年冬,拜左佥都御史。又明年春,进左副都御史。而是时魏忠贤已用事,群小附之,惮众正盈朝,不敢大肆。涟益与赵南星、左光斗、魏大中辈激扬讽议,务植善类,抑憸邪。忠贤及其党衔次骨,遂兴汪文言狱,将罗织诸人。事虽获解,然正人势日危。其年六月,涟遂抗疏劾忠贤,列其二十四大罪,言:

  高皇帝定令,内官不许干预外事,只供掖廷洒扫,违者法无赦。圣明在御,乃有肆无忌惮,浊乱朝常,如东厂太监魏忠贤者。敢列其罪状,为陛下言之。

  忠贤本市井无赖,中年净身,夤入内地,初犹谬为小忠、小信以幸恩,继乃敢为大奸、大恶以乱政。祖制,以拟旨专责阁臣。自忠贤擅权,多出传奉,或径自内批,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,大罪一。

  刘一燝、周嘉谟,顾命大臣也,忠贤令孙杰论去。急于翦己之忌,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,大罪二。

  先帝宾天,实有隐恨,孙慎行、邹元标以公义发愤,忠贤悉排去之。顾于党护选侍之沈纮,曲意绸缪,终加蟒玉。亲乱贼而仇忠义,大罪三。

  王纪、钟羽正先年功在国本。及纪为司寇,执法如山;羽正为司空,清修如鹤。忠贤构党斥逐,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直臣,大罪四。

  国家最重无如枚卜。忠贤一手握定,力阻首推之孙慎行、盛以弘,更为他辞以锢其出。岂真欲门生宰相乎?大罪五。

  爵人于朝,莫重廷推。去岁南太宰、北少宰皆用陪推,致一时名贤不安其位。颠倒铨政,掉弄机权,大罪六。

  圣政初新,正资忠直。乃满朝荐、文震孟、熊德阳、江秉谦、徐大相、毛士龙、侯震旸等,抗论稍忤,立行贬黜,屡经恩典,竟阻赐环。长安谓天子之怒易解,忠贤之怒难调,大罪七。

  然犹曰外廷臣子也。去岁南郊之日,传闻宫中有一贵人,以德性贞静,荷上宠注。忠贤恐其露己骄横,托言急病,置之死地。是陛下不能保其贵幸矣,大罪八。

  犹曰无名封也。裕妃以有妊传封,中外方为庆幸。忠贤恶其不附己,矫旨勒令自尽。是陛下不能保其妃嫔矣,大罪九。

  犹曰在妃嫔也。中宫有庆,已经成男,乃忽焉告殒,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。是陛下且不能保其子矣,大罪十。

  先帝青宫四十年,所与护持孤危者惟王安耳。即陛下仓卒受命,拥卫防维,安亦不可谓无劳。忠贤以私忿,矫旨杀于南苑。是不但仇王安,而实敢仇先帝之老奴,况其他内臣无罪而擅杀擅逐者,又不知几千百也,大罪十一。

  今日奖赏,明日祠额,要挟无穷,王言屡亵。近又于河间毁人居屋,起建牌坊,镂凤雕龙,干云插汉,又不止茔地僣拟陵寝而已,大罪十二。

  今日荫中书,明日荫锦衣。金吾之堂口皆乳臭,诰敕之馆目不识丁。如魏良弼、魏良材、魏良卿、魏希孔及其甥傅应星等,滥袭恩荫,亵越朝常,大罪十三。

  用立枷之法,戚畹家人骈首毕命,意欲诬陷国戚,动摇中宫。若非阁臣力持,言官纠正,椒房之戚,又兴大狱矣,大罪十四。

  良乡生员章士魁,坐争煤窑,托言开矿而致之死。假令盗长陵一抔土,何以处之?赵高鹿可为马,忠贤煤可为矿,大罪十五。

  王思敬等牧地细事,责在有司。忠贤乃幽置槛阱,恣意搒掠,视士命如草菅,大罪十六。

  给事中周士朴执纠织监。忠贤竟停其升迁,使吏部不得专铨除,言官不敢司封驳,大罪十七。

  北镇抚刘侨不肯杀人媚人,忠贤以不善锻炼,遂致削籍。示大明之律令可以不守,而忠贤之律令不敢不遵,大罪十八。

  给事中魏大中遵旨莅任,忽传旨诘责。及大中回奏,台省交章,又再亵王言。毋论玩言官于股掌,而煌煌天语,朝夕纷更,大罪十九。

  东厂之设,原以缉奸。自忠贤受事,日以快私仇、行倾陷为事。纵野子傅应星、陈居恭、傅继教辈,投匦设阱。片语稍违,驾帖立下,势必兴同文馆狱而后已,大罪二十。

  边警未息,内外戒严,东厂访缉何事?前奸细韩宗功潜入长安,实主忠贤司房之邸,事露始去。假令天不悔祸,宗功事成,未知九庙生灵安顿何地,大罪二十一。

  祖制,不蓄内兵,原有深意。忠贤与奸相沈纮创立内操,薮匿奸宄,安知无大盗、刺客为敌国窥伺者潜入其中。一旦变生肘腋,可为深虑,大罪二十二。

  忠贤进香涿州,警跸传呼,清尘垫道,人以为大驾出幸。及其归也,改驾四马,羽幢青盖,夹护环遮,俨然乘舆矣。其间入幕效谋,叩马献策者,实繁有徒。忠贤此时自视为何如人哉?大罪二十三。

  夫宠极则骄,恩多成怨。闻今春忠贤走马御前,陛下射杀其马,贷以不死。忠贤不自伏罪,进有傲色,退有怨言,朝夕堤防,介介不释。从来乱臣贼子,只争一念,放肆遂至不可收拾,奈何养虎兕于肘腋间乎!此又寸脔忠贤,不足尽其辜者,大罪二十四。

  凡此逆迹,昭然在人耳目。乃内廷畏祸而不敢言,外廷结舌而莫敢奏。间或奸状败露,则又有奉圣夫人为之弥缝。甚至无耻之徒,攀附枝叶,依托门墙,更相表里,迭为呼应。积威所劫,致掖廷之中,但知有忠贤,不知有陛下;都城之内,亦但知有忠贤,不知有陛下。即如前日,忠贤已往涿州,一切政务必星夜驰请,待其既旋,诏旨始下。天颜咫尺,忽慢至此,陛下之威灵尚尊于忠贤否邪?陛下春秋鼎盛,生杀予夺,岂不可以自主?何为受制幺纻小丑,令中外大小惴惴莫必其命?伏乞大奋雷霆,集文武勋戚,敕刑部严讯,以正国法,并出奉圣夫人于外,用消隐忧,臣死且不朽。

  忠贤初闻疏,惧甚。其党王体乾及客氏力为保持,遂令魏广微调旨切责涟。先是,涟疏就欲早朝面奏。值次日免朝,恐再宿机泄,遂于会极门上之,忠贤乃得为计。涟愈愤,拟对仗复劾之,忠贤诇知,遏帝不御朝者三日。及帝出,群阉数百人衷甲夹陛立,敕左班官不得奏事,涟乃止。

  自是,忠贤日谋杀涟。至十月,吏部尚书赵南星既逐,廷推代者,涟注籍不与。忠贤矫旨责涟大不敬,无人臣礼,偕吏部侍郎陈于廷、佥都御史左光斗并削籍。忠贤恨不已,再兴汪文言狱,将罗织杀涟。五年,其党大理丞徐大化劾涟、光斗党同伐异,招权纳贿,命逮文言下狱鞫之。许显纯严鞫文言,使引涟纳熊廷弼贿。文言仰天大呼曰:“世岂有贪赃杨大洪哉!”至死不承。大洪者,涟别字也。显纯乃自为狱词,坐涟赃二万,遂逮涟。士民数万人拥道攀号,所历村市,悉焚香建醮,祈祐涟生还。比下诏狱,显纯酷法拷讯,体无完肤。其年七月遂于夜中毙之,年五十四。

  涟素贫,产入官不及千金。母妻止宿谯楼,二子至乞食以养。征赃令急,乡人竞出赀助之,下至卖菜佣亦为输助。其节义感人如此。崇祯初,赠太子太保、兵部尚书,谥忠烈,官其一子。

  左光斗,字遗直,桐城人。万历三十五年进士。除中书舍人。选授御史,巡视中城。捕治吏部豪恶吏,获假印七十余,假官一百余人,辇下震悚。

  出理屯田,言:“北人不知水利,一年而地荒,二年而民徙,三年而地与民尽矣。今欲使旱不为灾,涝不为害,惟有兴水利一法。”因条上三因十四议:曰因天之时,因地之利,因人之情;曰议浚川,议疏渠,议引流,议设坝,议建闸,议设陂,议相地,议筑塘,议招徕,议择人,议择将,议兵屯,议力田设科,议富民拜爵。其法犁然具备,诏悉允行。水利大兴,北人始知艺稻。邹元标尝曰:“三十年前,都人不知稻草何物,今所在皆稻,种水田利也。”阉人刘朝称东宫令旨,索戚畹废庄。光斗不启封还之,曰:“尺土皆殿下有,今日安敢私受。”阉人愤而去。

  光宗崩,李选侍据乾清宫,迫皇长子封皇后。光斗上言:“内廷有乾清宫,犹外廷有皇极殿,惟天子御天得居之,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。其他妃嫔虽以次进御,不得恒居,非但避嫌,亦以别尊卑也。选侍既非嫡母,又非生母,俨然尊居正宫,而殿下乃退处慈庆,不得守几筵,行大礼,名分谓何?选侍事先皇无脱簪戒旦之德,于殿下无拊摩养育之恩,此其人,岂可以托圣躬者?且殿下春秋十六龄矣,内辅以忠直老成,外辅以公孤卿贰,何虑乏人,尚须乳哺而襁负之哉?况睿哲初开,正宜不见可欲,何必托于妇人女子之手?及今不早断决,将借抚养之名,行专制之实。武氏之祸再见于今,将来有不忍言者。”时选侍欲专大权,廷臣笺奏,令先进乾清,然后进慈庆。得光斗笺,大怒,将加严谴。数遣使宣召光斗,光斗曰:“我天子法官也,非天子召不赴。若辈何为者?”选侍益怒,邀熹宗至乾清议之。熹宗不肯往,使使取其笺视之,心以为善,趣择日移宫,光斗乃免。当是时,宫府危疑,人情危惧,光斗与杨涟协心建议,排阉奴,扶冲主,宸极获正,两人力为多。由是朝野并称为“杨左”。

  未几,御史贾继春上书内阁,言帝不当薄待庶母。光斗闻之,即上言:“先帝宴驾,大臣从乾清宫奉皇上出居慈庆宫,臣等以为不宜避选侍。故臣于初二日具《慎守典礼肃清宫禁》一疏,宫中震怒,祸几不测。赖皇上保全,发臣疏于内阁。初五日,阁臣具揭再催,奉旨移宫。至初六日,皇上登极,驾还乾清。宫禁肃然,内外宁谧。夫皇上既当还宫,则选侍之当移,其理明白易晓。惟是移宫以后,自宜存大体,捐小过。若复株连蔓引,使宫闱不安,即于国体有损。乞立诛盗宝宫奴刘逊等,而尽宽其余。”帝乃宣谕百官,备述选侍凌虐圣母诸状。及召见,又言:“朕与选侍有仇。”继春用是得罪去。

  时廷臣议改元。或议削泰昌弗纪,或议去万历四十八年,即以今年为泰昌,或议以明年为泰昌,后年为天启。光斗力排其说,请从今年八月以前为万历,以后为泰昌,议遂定。孙如游由中旨入阁,抗疏请斥之。出督畿辅学政,力杜请寄,识鉴如神。

  天启初,廷议起用熊廷弼,罪言官魏应嘉等。光斗独抗疏争之,言廷弼才优而量不宏,昔以守辽则有余,今以复辽则不足。已而廷弼竟败。三年秋,疏请召还文震孟、满朝荐、毛士龙、徐大相等,并乞召继春及范济世。济世亦论“移宫”事与光斗异者,疏上不纳。其年擢大理丞,进少卿。

  明年二月拜左佥都御史。是时,韩爌、赵南星、高攀龙、杨涟、郑三俊、李邦华、魏大中诸人咸居要地,光斗与相得,务为危言核论,甄别流品,正人咸赖之,而忌者浸不能容。光斗与给事中阮大铖同里,招之入京,会吏科都给事中缺,当迁者,首周士朴,次大铖,次大中。大铖邀中旨,勒士朴不迁,以为己地。赵南星恶之,欲例转大铖,大铖疑光斗发其谋,恨甚。熊明遇、徐良彦皆欲得佥都御史,而南星引光斗为之,两人亦恨光斗。江西人又以他故衔大中,遂共嗾给事中傅櫆劾光斗、大中与汪文言比而为奸。光斗疏辨,且诋櫆结东厂理刑傅继教为昆弟。櫆恚,再疏讦光斗。光斗乞罢,事得解。

  杨涟劾魏忠贤,光斗与其谋,又与攀龙共发崔呈秀赃私,忠贤暨其党咸怒。及忠贤逐南星、攀龙、大中,次将及涟、光斗。光斗愤甚,草奏劾忠贤及魏广微三十二斩罪,拟十一月二日上之,先遣妻子南还。忠贤诇知,先二日假会推事与涟俱削籍。群小恨不已,复构文言狱,入光斗名,遣使往逮。父老子弟拥马首号哭,声震原野,缇骑亦为雪涕。至则下诏狱酷讯。许显纯诬以受杨镐、熊廷弼贿,涟等初不承,已而恐以不承为酷刑所毙,冀下法司,得少缓死为后图。诸人俱自诬服,光斗坐赃二万。忠贤乃矫旨,仍令显纯五日一追比,不下法司,诸人始悔失计。容城孙奇逢者,节侠士也,与定兴鹿正以光斗有德于畿辅,倡议醵金,诸生争应之。得金数千,谋代输,缓其狱,而光斗与涟已同日为狱卒所毙,时五年七月二十有六日也,年五十一。

  光斗既死,赃犹未竟。忠贤令抚按严追,系其群从十四人。长兄光霁坐累死,母以哭子死。都御史周应秋犹以所司承追不力,疏趣之,由是诸人家族尽破。及忠贤定《三朝要典》,“移宫”一案以涟、光斗为罪魁,议开棺僇尸。有解之者,乃免。忠贤既诛,赠光斗右都御史,录其一子。已,再赠太子少保。福王时,追谥忠毅。

  弟光先,由乡举官御史,巡按浙江。任满,既出境,许都反东阳。光先闻变疾返,讨平之。福王既立,马士英荐阮大铖,光先争不可。后大铖得志,逮光先。乱亟道阻,光先间行走徽岭。缇骑索不得,乃止。

  魏大中,字孔时,嘉善人。自为诸生,读书砥行,从高攀龙受业。家酷贫,意豁如也。举于乡,家人易新衣冠,怒而毁之。第万历四十四年进士,官行人。数奉使,秋毫无所扰。

  天启元年,擢工科给事中。杨镐、李如桢既论大辟,以佥都御史王德完言,大学士韩爌遽拟旨减死。大中愤,抗疏力争,诋德完晚节不振,尽丧典型,语并侵爌。帝为诘责大中,而德完恚甚,言曩不举李三才为大中所怒。两人互诋讦,疏屡上,爌亦引咎辞位。御史周宗建、徐扬先、张捷、徐景濂、温皋谟,给事中朱钦相右德完,交章论大中,久而后定。

  明年偕同官周朝瑞等两疏劾大学士沈纮,语侵魏进忠、客氏。及议“红丸”事,力请诛方从哲、崔文升、李可灼,且追论郑国泰倾害东宫罪。持议峻切,大为邪党所仄目。太常少卿王绍徽素与东林为难,营求巡抚,大中恶其人,特疏请斥绍徽,绍徽卒自引去。再迁礼科左给事中。是时恤典冒滥,每大臣卒,其子弟夤缘要路以请,无不如志。大中素疾之,一切裁以典制。

  四年迁吏科都给事中。大中居官不以家自随,二苍头给爨而已,入朝则键其户,寂无一人。有外吏以苞苴至,举发之,自是无敢及大中门者。吏部尚书赵南星知其贤,事多咨访。朝士不能得南星意,率怨大中。而是时牴排东林者多屏废,方恨南星辈次骨。东林中,又各以地分左右。大中尝驳苏松巡抚王象恒恤典,山东人居言路者咸怒。及驳浙江巡抚刘一焜,江西人亦大怒。给事中章允儒,江西人也,性尤忮,嗾其同官傅櫆假汪文言发难。

  文言者,歙人。初为县吏,智巧任术,负侠气。于玉立遣入京刺事,输赀为监生,用计破齐、楚、浙三党。察东宫伴读王安贤而知书,倾心结纳,与谈当世流品。光、熹之际,外廷倚刘一燝,而安居中以次行诸善政,文言交关力为多。魏忠贤既杀安,府丞邵辅忠遂劾文言,褫其监生。既出都,复逮下吏,得末减。益游公卿间,舆马尝填溢户外。大学士叶向高用为内阁中书,大中及韩爌、赵南星、杨涟、左光斗与往来,颇有迹。

  会给事中阮大铖与光斗、大中有隙,遂与允儒定计,嘱櫆劾文言,并劾大中貌陋心险,色取行违,与光斗等交通文言,肆为奸利。疏入,忠贤大喜,立下文言诏狱。大中时方迁吏科,上疏力辩,诏许履任。御史袁化中、给事中甄淑等相继为大中、光斗辨。大学士叶向高以举用文言,亦引罪求罢。狱方急,御史黄尊素语镇抚刘侨曰:“文言无足惜,不可使搢绅祸由此起。”侨颔之,狱辞无所连。文言廷杖褫职,牵及者获免。大中乃遵旨履任。明日,鸿胪报名面恩,忠贤忽矫旨责大中互讦未竣,不得赴新任。故事,鸿胪报名状无批谕旨者,举朝骇愕。櫆亦言中旨不宜旁出,大中乃复视事。

  未几,杨涟疏劾忠贤,大中亦率同官上言:“从古君侧之奸,非遂能祸人国也。有忠臣不惜其身以告之君,而其君不悟,乃至于不可救。今忠贤擅威福,结党与,首杀王安以树威于内,继逐刘一燝、周嘉谟、王纪以树威于外,近且毙三戚畹家人以树威于三宫。深结保姆客氏,伺陛下起居;广布傅应星、陈居恭、傅继教辈,通朝中声息。人怨于下,天怒于上,故涟不惜粉身碎首为陛下陈。今忠贤种种罪状,陛下悉引为亲裁,代之任咎。恐忠贤所以得温旨,即出忠贤手,而涟之疏,陛下且未及省览也。陛下贵为天子,致三宫列嫔尽寄性命于忠贤、客氏,能不寒心?陛下谓宫禁严密,外廷安知,枚乘有言‘欲人弗知,莫若弗为’,未有为其事而他人不知者。又谓左右屏而圣躬将孤立。夫陛下一身,大小臣工所拥卫,何藉于忠贤?若忠贤、客氏一日不去,恐禁廷左右悉忠贤、客氏之人,非陛下之人,陛下真孤立于上耳。”忠贤得疏大怒,矫旨切让,尚未有以罪也。大学士魏广微结纳忠贤,表里为奸,大中每欲纠之。会孟冬时享,广微偃蹇后至,大中遂抗疏劾之。广微愠,益与忠贤合。忠贤势益张,以廷臣交攻,阳示敛戢,且曲从诸所奏请,而阴伺其隙。迨吏部推谢应祥巡抚山西,广微遂嗾所亲陈九畴劾大中出应祥门,推举不公,贬三秩,出之外,尽逐诸正人吏部尚书赵南星等,天下大权一归于忠贤。

  明年,逆党梁梦环复劾文言,再下诏狱。镇抚许显纯自削牍以上,南星、涟、光斗、大中及李若星、毛士龙、袁化中、缪昌期、邹维琏、邓渼、卢化鳌、钱士晋、夏之令、王之寀、徐良彦、熊明遇、周朝瑞、黄龙光、顾大章、李三才、惠世扬、施天德、黄正宾辈,无所不牵引,而以涟、光斗、大中、化中、朝瑞、大章为受杨镐、熊廷弼贿,大中坐三千,矫旨俱逮下诏狱。乡人闻大中逮去,号泣送者数千人。比入镇抚司,显纯酷刑拷讯,血肉狼籍。其年七月,狱卒受指,与涟、光斗同夕毙之,故迟数日始报。大中尸溃败,至不可识。庄烈帝嗣位,忠贤被诛,广微、櫆、九畴、梦环并丽逆案。大中赠太常卿,谥忠节,录其一子。

  长子学洢,字子敬。为诸生,好学工文,有至性。大中被逮,学洢号恸欲随行。大中曰:“父子俱碎,无为也。”乃微服间行,刺探起居。既抵都,逻卒四布,变姓名匿旅舍,昼伏夜出,称贷以完父赃。赃未竟,而大中毙,学洢恸几绝。扶榇归,晨夕号泣,遂病。家人以浆进,辄麾去,曰:“诏狱中,谁半夜进一浆者?”竟号泣死。崇祯初,有司以状闻,诏旌为孝子。

  次子学濂,有盛名。举崇祯十六年进士。擢庶吉士。明年,李自成逼京师,与同官吴尔壎慷慨有所论建,大学士范景文以闻。庄烈帝特召见两人,将任用之。无何,京师陷,不能死,受贼户部司务职,颓其家声。既而自惭,赋绝命词二章,缢死。去帝殉社稷时四十日矣。

  文言之再下诏狱也,显纯迫令引涟等。文言备受五毒,不承,显纯乃手作文言供状。文言垂死,张目大呼曰:“尔莫妄书,异时吾当与面质。”显纯遂即日毙之。涟、大中等逮至,无可质者,赃悬坐而已。诸所诬赵南星、缪昌期辈,亦并令抚按追赃。衣冠之祸,由此遍天下。始熊廷弼论死久,帝以孙承宗请,有诏待以不死。刑部尚书乔允升等遂欲因朝审宽其罪,大中力持不可。及忠贤杀大中,乃坐以纳廷弼贿云。

  周朝瑞,字思永,临清人。万历三十五年进士。授中书舍人。

  光宗嗣位,擢吏科给事中,疏请收录先朝遗直。俄陈慎初三要,曰信仁贤,广德泽,远邪佞。因请留上供金花银,以佐军兴。词多斥中贵。中贵皆恶之,激帝怒,贬秩调外,时列谏垣甫四日也。未出都而熹宗立,诏复故官。疏请容纳直言,又陈考选诸弊。日讲将举,进君臣交警之规。帝并褒纳。贾继春之请安李选侍也,朝瑞力驳之,与继春往复者数四。

  天启元年再迁礼科左给事中。时辽事方棘,朝瑞请于阁臣中推通晓兵事者二人专司其事,而以职方郎一人专理机宜,给事中二人专主封驳,帝可之。雄县知县王纳谏为阉人所诬,中旨镌秩。给事中毛士龙以纠驳阉人,为府丞邵辅忠所陷,中旨除名。朝瑞并抗疏论列。十二月辛巳,日上有一物覆压,忽大风扬沙,天尽赤,都人骇愕,所司不以闻。朝瑞请帝修省,而严敕内外臣工,毋斗争误国,更诘责所司不奏报之罪,帝纳之。时帝践祚岁余,未尝亲政,权多旁落,朝瑞请帝躬览万机。帝降旨,言政委阁臣,祖宗旧制不可紊,然其时政权故不在阁也。

  明年二月,广宁失,诏停经筵日讲。朝瑞等上言:“此果出圣意,辅臣当引义争。如辅臣阿中涓意,则其过滋大。且主上冲龄,志意未定,独赖朝讲不辍,诸臣得一觐天颜,共白指鹿之奸。今常朝已渐传免,倘并讲筵废之,九阍既隔,无谒见时,司马门之报格不入,吕大防之贬不及知,国家大事去矣。”会礼部亦以为言,乃命日讲如故。

  已,偕诸给事御史惠世扬、左光斗等极论大学士沈纮结中官练兵,为肘腋之贼。纮疏辨。朝瑞等尽发其贿交魏进忠、卢受、刘朝、客氏,而末复侵其私人邵辅忠、徐大化。语过激,夺疏首世扬俸。大化尝承要人指,力攻熊廷弼,朝瑞恶之。无何,王化贞弃广宁逃,大化又请立诛廷弼。朝瑞以廷弼才可用,请令带罪守山海,疏四上,并抑不行。大化遂力诋朝瑞,朝瑞愤,亦丑诋大化,所司为两解之。朝瑞方擢太仆少卿,而大化为魏忠贤腹心,必欲杀朝瑞,窜其名汪文言狱中,与杨涟等五人并逮下镇抚狱,坐妄议“移宫”及受廷弼贿万金。五日再讯,搒掠备至,竟毙之狱。崇祯初,赠大理卿,予一子官。福王时,谥忠毅。

  袁化中,字民谐,武定人。万历三十五年进士。历知内黄、泾阳,有善政。

  泰昌元年擢御史。时熹宗冲龄践阼,上无母后,宫府危疑。化中上疏劾辅臣方从哲,报闻。天启元年二月,疏陈时事可忧者八:曰宫禁渐弛,曰言路渐轻,曰法纪渐替,曰贿赂渐章,曰边疆渐坏,曰职掌渐失,曰宦官渐盛,曰人心渐离。语皆剀切。出按宣、大,以忧归。服除,起掌河南道。

  杨涟劾魏忠贤,化中亦率同官上疏曰:“忠贤障日蔽月,逞威作福,视大臣如奴隶,斥言官若孤雏,杀内廷外廷如草菅。朝野共危,神人胥愤,特陛下未之知,故忠贤犹有畏心。今涟已侃词入告矣,陛下念潜邸微劳,或贷忠贤以不死。而忠贤实自惧一死,惧死之念深,将挺而走险,骑虎难下,臣恐其横逞之毒不在搢绅,而即在陛下。陛下试思,深宫之内,可使多疑多惧之人日侍左右,而不为防制哉?”疏入,忠贤大恨。

  锦衣陈居恭者,忠贤爪牙也,为涟所论及,亦攻忠贤自解。化中特疏劾之,落其职。毛文龙献俘十二人,而稚儿童女居其八。化中力请释之,因言文龙叙功之滥。忠贤素庇文龙,益不悦。崔呈秀按淮、扬,赃私狼籍,回道考核,化中据实上之,崔呈秀大恨。会谢应祥廷推被讦,化中与其事,呈秀遂嗾忠贤贬化中秩,调之外。已,窜入汪文言狱词中,逮下诏狱。呈秀令许显纯坐以杨镐、熊廷弼贿六千,酷刑拷掠,于狱中毙之。崇祯初,赠太仆卿,官其一子。福王时,追谥忠愍。

  顾大章,字伯钦,常熟人。父云程,南京太常卿。大章与弟大韶,孪生子也。大章举万历三十五年进士,授泉州推官,乞改常州教授。父丧除,值朝中朋党角立,正士日摧。大章慨然曰:“昔贾彪不入‘顾’‘厨’之目,卒西行以解其难。余向与东林疏,可以彪自况也。”乃入都,补国子博士。与朝士通往来,阴察其交关肯綮,清流赖之。

  稍迁刑部主事。以奉使归。还朝,天启已改元,进员外郎。尚书王纪令署山东司事。司辖辇毂,最难任。自辽阳失,五城及京营巡捕日以逻奸细为事,稍有踪迹,率论死。绝无左验者二百余人,所司莫敢谳,多徙官去,囚未死者仅四之一。大章言于纪曰:“以一身易五十人命且甘之,矧一官乎!”即日会谳,系三人,余悉移大理释放。纪大嗟服。佟卜年之狱,纪用大章言拟流卜年,未上而纪斥。侍郎杨东明署事,欲置之大辟,大章力争,卒拟流。忤旨,诘责,竟论卜年辟,瘐死狱中。

  魏忠贤欲借刘一巘株累刘一燝,大章力辨其非,忠贤大恨。卜年、一巘事具《纪》、《一燝传》中。熊廷弼、王化贞之下吏也,法司诸属二十八人共谳,多有议宽廷弼者。大章因援“议能”、“议劳”例,言化贞宜诛,廷弼宜论戍。然二人卒坐死。大章亦迁兵部去,无异议也。会王纪劾罢徐大化,又疏刺客氏,其党疑纪疏出大章手,恨之。大化令所亲御史杨维垣讦大章妄倡“八议”,鬻大狱,大章疏辨。维垣四疏力攻,言纳廷弼贿四万,且列其鬻狱数事,反覆诋讦不休。大章危甚,赖座主叶向高保持之,下所司验问,都御史孙玮等白其诬。帝以大章渎辨,稍夺其俸,大章遂引归。

  五年起官。历礼部郎中,陕西副使。大化已起大理丞,与维垣为忠贤鹰犬,因假汪文言狱连及大章,逮下镇抚拷掠,坐赃四万。及杨涟等五人既死,群小聚谋,谓诸人潜毙于狱,无以厌人心,宜付法司定罪,明诏天下。乃移大章刑部狱,由是涟等惨死状外人始闻。比对簿,大章词气不挠。刑部尚书李养正等一如镇抚原词,以“移宫”事牵合封疆,坐六人大辟。爰书既上,忠贤大喜,矫诏布告四方,仍移大章镇抚。大章慨然曰:“吾安可再入此狱!”呼酒与大韶诀,趣和药饮之,不死,投缳而卒。崇祯初,赠太仆卿,官其一子。福王时,追谥裕愍。

  初,大章等被逮,秘狱中忽生黄芝,光彩远映。及六人毕入,适成六瓣,或以为祥。大章叹曰:“芝,瑞物也,而辱于此,吾辈其有幸乎?”已而果然。

  大韶,字仲恭,老于诸生。通经史百家及内典,于《诗》、《礼》、《仪礼》、《周官》多所发明,他辨驳者复数万言。尝以为宋、元以来述者之事备,学者但当诵而不述,将死,始缮所笺《诗》、《礼》、《庄子》,曰《炳烛斋随笔》云。

  王之寀,字心一,朝邑人。万历二十九年进士。除清苑知县,迁刑部主事。

  四十三年五月初四日酉刻,有不知姓名男子,持枣木梃入慈庆宫门,击伤守门内侍李鉴。至前殿檐下,为内侍韩本用等所执,付东华门守卫指挥朱雄等收之。慈庆宫者,皇太子所居宫也。明日,皇太子奏闻,帝命法司按问。巡皇城御史刘廷元鞫奏:“犯名张差,蓟州人。止称吃斋讨封,语无伦次。按其迹,若涉疯癫,稽其貌,实系黠猾。请下法司严讯。”时东宫虽久定,帝待之薄。中外疑郑贵妃与其弟国泰谋危太子,顾未得事端,而方从哲辈亦颇关通戚畹以自固。差被执,举朝惊骇,廷元以疯癫奏。刑部山东司郎中胡士相偕员外郎赵会桢、劳永嘉共讯,一如廷元指。言:“差积柴草,为人所烧,气愤发癫。于四月内诉冤入京,遇不知名男子二人,绐令执梃作冤状。乃由东华门入,直至慈庆宫门。按律当斩,加等立决。”稿定未上。山东司主治京师事,署印侍郎张问达以属之。而士相、永嘉与廷元皆浙人,士相又廷元姻也,疯癫具狱,之寀心疑其非。

  是月十一日,之寀值提牢散饭狱中,末至差,私诘其实。初言“告状”,复言“凉死罢,已无用”。之寀令置饭差前:“吐实与饭,否则饿死。”麾左右出,留二吏扶问之。始言:“小名张五儿。有马三舅、李外父令随不知姓名一老公,说事成与汝地几亩。比至京,入不知街道大宅子。一老公饭我云:‘汝先冲一遭,遇人辄打死,死了我们救汝。’畀我枣木棍,导我由后宰门直至宫门上,击门者堕地。老公多,遂被执。”之寀备揭其语,因问达以闻。且言差不癫不狂,有心有胆。乞缚凶犯于文华殿前朝审,或敕九卿科道三法司会问。疏入未下,大理丞王士昌、行人司正陆大受、户部主事张庭、给事中姚永济等连上疏趣之。而大受疏有“奸戚”二字,帝恶之,与之寀疏俱不报。廷元复请速检诸疏,下法司讯断。御史过庭训言祸生肘腋,宜亟翦,亦俱不报。庭训遂移文蓟州踪迹之。知州戚延龄具言其致癫始末,言:“贵妃遣珰建佛寺,珰置陶造甓,居民多鬻薪获利者。差卖田贸薪往市于珰,土人忌之,焚其薪。差讼于珰,为所责,不胜愤,持梃欲告御状。”于是原问诸臣据为口实矣。

  二十一日,刑部会十三司司官胡士相、陆梦龙、邹绍光、曾曰唯、赵会祯、劳永嘉、王之寀、吴养源、曾之可、柯文、罗光鼎、曾道唯、刘继礼、吴孟登、岳骏声、唐嗣美、马德沣、朱瑞凤等再审。差供:“马三舅名三道,李外父名守才,不知姓名老公乃修铁瓦殿之庞保,不知街道宅子乃住朝外大宅之刘成。二人令我打上宫门,打得小爷,吃有,著有。”小爷者,内监所称皇太子者也。又言:“有姊夫孔道同谋,凡五人。”于是刑部行蓟州道,提马三道等,疏请法司提庞保、刘成对鞫,而给事中何士晋与从哲等亦俱以为言。帝乃谕究主使,会法司拟罪。是日,刑部据蓟州回文以上。已,复谕严刑鞫审,速正典刑。时中外籍籍,语多侵国泰,国泰出揭自白。士晋复疏攻国泰,语具《士晋传》。

  先是,百户王曰乾上变,言奸人孔学等为巫蛊,将不利于皇太子,词已连刘成。成与保皆贵妃宫中内侍也。至是,复涉成。帝心动,谕贵妃善为计。贵妃窘,乞哀皇太子,自明无它;帝亦数慰谕,俾太子白之廷臣。太子亦以事连贵妃,大惧,乃缘帝及贵妃意,期速结。二十八日,帝亲御慈宁宫,皇太子侍御座右,三皇孙雁行立左阶下。召大学士方从哲、吴道南暨文武诸臣入,责以离间父子,谕令磔张差、庞保、刘成,无他及。因执太子手曰:“此儿极孝,我极爱惜。”既又手约太子体,谕曰:“自襁褓养成丈夫,使我有别意,何不早更置?且福王已之国,去此数千里,自非宣召,能翼而至乎?”因命内侍引三皇孙至石级上,令诸臣熟视,曰:“朕诸孙俱长成,更何说?”顾问皇太子有何语,与诸臣悉言无隐。皇太子具言:“疯癫之人宜速决,毋株连。”又责诸臣云:“我父子何等亲爱,而外廷议论纷如,尔等为无君之臣,使我为不孝之子。”帝又谓诸臣曰:“尔等听皇太子语否?”复连声重申之。诸臣跪听,叩头出,遂命法司决差。明日磔于市。又明日,司礼监会廷臣鞫保、成于文华门。时已无左证,保、成展转不承。会太子传谕轻拟,廷臣乃散去。越十余日,刑部议流马三道、李守才、孔道。帝从之,而毙保、成于内廷。其事遂止。

  当是时,帝不见群臣二十有五年矣,以之寀发保、成事,特一出以释群臣疑,且调剂贵妃、太子。念其事似有迹,故不遽罪之寀也。四十五年京察,给事中徐绍吉、御史韩浚用拾遗劾之寀贪,遂削其籍。

  天启初,廷臣多为之讼冤,召复故官。二年二月上《复仇疏》,曰:

  《礼》,君父之仇,不共戴天。齐襄公复九世之仇,《春秋》大之。曩李选侍气殴圣母,陛下再三播告中外,停其贵妃之封,圣母在天之灵必有心安而目瞑者。此复仇一大义也。

  乃先帝一生遭逢多难,弥留之际,饮恨以崩。试问:李可灼之误用药,引进者谁?崔文升之故用药,主使者谁?恐方从哲之罪不在可灼、文升下。此先帝大仇未复者,一也。

  张差持梃犯宫,安危止在呼吸。此乾坤何等时,乃刘廷元曲盖奸谋,以疯癫具狱矣。胡士相等改注口语,以卖薪成招矣。其后复谳,差供同谋举事,内外设伏多人。守才、三道亦供结党连谋,而士相辈悉抹去之。当时有内应,有外援。一夫作难,九庙震惊,何物凶徒,敢肆行不道乃尔!缘外戚郑国泰私结刘廷元、刘光复、姚宗文辈,珠玉金钱充满其室。言官结舌,莫敢谁何,遂无复顾惮,睥睨神器耳。国泰虽死,罪不容诛。法当开棺戮尸,夷其族,赭其宫,而至今犹未议及。此先帝大仇未复者,二也。

  总之,用药之术,即梃击之谋。击不中而促之药,是文升之药惨于张差之梃也。张差之前,从无张差;刘成之后,岂乏刘成?臣见陛下之孤立于上矣。

  又言:

  郎中胡士相等,主疯癫者也。堂官张问达,调停疯癫者也。寺臣王士昌疏忠而心佞,评无只字,讼多溢词。堂官张问达语转而意圆,先允疯癫,后宽奸宄。劳永嘉、岳骏声等同恶相济。张差招有“三十六头儿”,则胡士相阁笔;招有“东边一起干事”,则岳骏声言波及无辜;招有“红封票,高真人”,则劳永嘉言不及究红封教。今高一奎见监蓟州,系镇朔卫人。盖高一奎,主持红封教者也;马三道,管给红票者也;庞保、刘成,供给红封教多人撒棍者也。诸奸增减会审公单,大逆不道。

  疏入,帝不问,而先主疯癫者恨次骨。

  未几,之寀迁尚宝少卿。逾年,迁太仆少卿,寻转本寺卿。廷元及岳骏声、曾道唯以之寀侵己,先后疏辨。之寀亦连疏力折,并发诸人前议差狱时,分金红庙中,及居间主名甚悉。事虽不行,诸人益疾之。

  四年秋,拜刑部右侍郎。明年二月,魏忠贤势大张,其党杨维垣首翻“梃击”之案,力诋之寀,坐除名。俄入之汪文言狱中,下抚按提问。岳骏声复讦之,且言其逼取郑国泰二万金,有诏追治。及修《三朝要典》,其“梃击”事以之寀为罪首。府尹刘志选复重劾之,遂逮下诏狱,坐赃八千,之寀竟瘐死。崇祯初,复官,赐恤。

  自“梃击”之议起,而“红丸”、“移宫”二事继之。两党是非争胜,祸患相寻,迄明亡而后已。

  赞曰:国之将亡也,先自戕其善类,而水旱盗贼乘之。故祸乱之端,士君子恒先被其毒。异哉,明之所称“三案”者!举朝士大夫喋喋不去口,而元恶大憝因用以剪除善类,卒致杨、左诸人身填牢户,与东汉季年若蹈一辙。国安得不亡乎!

参考翻译

部分译文

杨涟,字文孺,应山人。为人光明磊落,气度非凡。万历三十五年(1607)成为进士,任命为常熟知县。推选廉洁官员,名列第一,提拔户科给事中,转为兵科右给事中。 万历四十八年(1620),神宗皇帝病,将近半个月不能进食,皇太子不能够见面。杨涟同各给事中、御史前往拜会大学士方从哲,御史左光斗催促方从哲向皇帝请安。方从哲说:“皇帝忌讳染病,即使询问病情,皇帝的人也不敢传达。”杨涟说:“过去文潞公询问宋仁宗的病情,内侍不肯说。潞公说:‘皇帝起居生活,你们不让宰相知道,莫非想图谋不轨,赶快交给中书官法办。’您真心实意地每天问三次,不一定见面,也不一定让皇帝知道,只管叫宫中太监知道还有朝中大臣在,事情就好办了。您更应该在官署内住宿。”方从哲说:“这没有先例。”杨涟说:“潞公不呵斥史志聪,现在是什么时候,还管它有没有先例!”过了二天,方从哲开始率领朝臣进宫请安。等到皇帝病危,太子还在宫外徘徊。杨涟、左光斗派人告诉太子的伴读王安说:“皇帝病危,不召见太子,不是皇帝本意。应当极力请求入宫服侍,尝一尝药品,伺候皇帝进餐,傍晚再回来。”太子完全采纳了。 不久,神宗驾崩。八月二十三日天刚亮,光宗即位。过了四天,生了病。京城的人喧哗说是郑贵妃进献美女八人,又让宦官崔文升进泄药,皇帝一昼夜起来三四十次。而这个时候,郑贵妃占据乾清宫,跟皇帝宠幸的李选侍相勾结。郑贵妃请求皇帝封李选侍为皇后,李选侍也请求皇帝封郑贵妃为皇太后,皇帝舅家王、郭二外戚家,遍访朝廷大臣。 杨涟哭泣着控诉宫禁之中危险的情形,说:“皇帝一定是一病不起了,这是崔文升进泄药的缘故,并不是耽误医治,郑、李勾结频繁,实在是居心叵测啊!”朝臣听说了,非常担忧。而皇帝果然催促礼部封郑贵妃为皇太后。杨涟、左光斗在朝廷发表正当的言论,一起责问郑养性,命令郑贵妃移宫,郑贵妃就移到慈宁宫。杨涟于是弹劾崔文升胡乱用药,请求追究查办。还说:“外廷谣言流传,说陛下生活不节制,受近侍太监的蛊惑。一定是崔文升找借口来掩盖他用药的奸计,崔文升的党羽散布谣言来预防堵塞外廷的议论。既损害了皇帝的身体,又败坏了皇帝的名誉,其罪当死。至于郑贵妃封皇太后,则尤其违背制度准则。尊为嫡母,那么大行皇后怎么办呢?尊为生母,那么本生皇后怎么办呢?请皇帝尽快收回先前的命令。”奏疏报告上去,过了三天丁卯日,皇帝召见大臣,包括杨涟,还将宣布锦衣卫官校。大家以为杨涟的上疏违抗皇帝旨意,一定受到廷杖的处罚,嘱托方从哲为他解围。方从哲劝杨涟认罪,杨涟高声说:“死就死罢,我杨涟有什么罪?”等进宫后,皇帝说了很多好听的话,好几次拿眼睛看杨涟,说外廷不要相信谣言。于是赶走崔文升、收回封太后的命令。以后召见大臣都有杨涟在内。 杨涟自以为是小臣参予接受皇帝的遗诏,十分感激,发誓要以死相报。九月初一天刚亮时,皇上去世,朝臣快步进宫,各大臣周嘉谟、张问达、李汝华等人担心皇太子没有嫡母、生母,势力太孤单,想把他托付给李选侍。杨涟说:“天子难道可以托付给女人吗?况且李选侍昨天在先皇帝召见群臣的时候,强行进宫,又被推了出来,这样的人难道可以把小皇帝托付给她么?请大家赶快拜见皇太子,马上高喊万岁,拥他出乾清宫,暂时居住慈庆宫。”话还没说完,大学士方从哲、刘一火景、韩火广到,杨涟催促大臣一同前往乾清宫,太监拿着棍子不让进,杨涟大骂道:“奴才!皇帝召见我等。现在皇帝已经去世,尔等小人不让我等进去,想干什么?”太监退走,这才进去哭灵。群臣高喊万岁,请求在初六这一天登皇位,而将皇太子迎接到文华殿,接受群臣三呼万岁。车子刚到中宫,太监从寝宫中出来,大声叫喊:“拉小主人到哪里去?主人年纪小怕见人!”有人抓住衣服想夺皇帝回去,杨涟打他并呵斥道:“殿下为群臣的主人,四海九州没有不是他的臣子的,又怕什么人来看!”于是簇拥着到文华殿。行完礼,迎入慈庆宫。 这时,李选侍居在乾清宫。刘一火景上奏说:“殿下暂时居住在这里,等李选侍搬出宫后,才能回到乾清宫。”群臣于是退出来讨论即位的日期,众说纷纭,不能确定。有的请求改在初三,有的请求定在当天午时。杨涟说:“现在国家太平,没有嫡长子与庶子的嫌疑。父亲死了该怎么样?装殓还没有完,就加冕登基,不成体统。”有人说登位可以安定人心,杨涟说:“人心是否安定,不在于登位的早晚。处理得当,即使无为而治,又有什么害呢?”商议完,出来经过文华殿。太仆少卿徐养量、御史左光斗到,斥责杨涟耽误大事,冲着他的脸吐唾沫说:“事情如果不能成,你死了,你的肉够吃吗?”杨涟感到很恐惧。于是和左光斗一起跟着周嘉谟到朝房,说李选侍无恩无德,一定不能和她同居。 第二天,周嘉谟、左光斗各自上疏请李选侍转移宫室。初四得到皇帝同意。而李选侍听从李进忠的计谋,一定要同皇长子同居。憎恨左光斗奏疏中有“武氏”的话,议论召见皇长子,严厉谴责左光斗。杨涟在麟趾门遇到宫内太监,太监详细说了这一情况。杨涟很严肃地说:“殿下在东宫时是太子,现在已经是皇帝,李选侍凭什么召见?况且皇帝已经十六岁了,不久就会对李选侍不怎么样,你们这帮人又在哪里安身呢?”愤怒地看着他,那人退走了。给事中惠世扬、御史张泼进入东宫,吃惊地告诉说:“李选侍想垂帘听政,处置左光斗,你们这些人怎么还像没事儿一样?”杨涟说:“没有这回事。”走出皇极门,九卿科道议论呈上公疏,未有决定。初五,传说想推迟移宫的日期。杨涟和各大臣全部在慈庆宫内外集合,杨涟告诉方从哲要去催促。方从哲说:“迟一点也没关系。”杨涟说:“昨天以皇帝长子的身份居住在太子宫中还可以,明天就是皇帝了,反而还居在太子宫中,是回避宫中的人吗?即使两宫皇帝的母亲还健在,丈夫死后也应该听儿子的。李选侍是什么人,胆敢如此放肆!”这时宦官们活动频繁,有人说李选侍也是皇帝临终托付遗嘱的人之一,杨涟驳斥说:“各臣受先皇帝的遗诏,先皇帝自然想先照顾他的儿子,莫非先照顾他的宠妾不成?请李选侍在九庙之前对质,尔等难道是吃李家的俸禄吗?能杀死我也就罢了,否则的话,今天不移宫,到死也不离开。”刘一火景、周嘉谟帮着他说话,言词表情都很严厉,声音高亢,在宫殿前回响,皇太子派使者宣读告示,才退下来。又上疏说:“李选侍名义上是受托保护皇太子,实际上是在阴谋篡夺国家大权,非得移宫不可。臣等议论是在今天,殿下实行各大臣赞成的决定,也只能是在今天。”这一天,李选侍搬出乾清宫,住进仁寿殿。 第二天庚辰(初六),熹宗即位。自从光宗驾崩,到这时共有六天。杨涟与刘一火景、周嘉谟平定国家的危险和疑难。言官只有左光斗协助他,其余的人都听从杨涟的指挥。杨涟的头发、胡子全都白了。皇帝也多次称他为忠臣。不久,提升兵科都给事中,御史冯三元等人极力诋毁熊廷弼。杨涟上疏议论这事,只有他一个不偏不倚。不久弹劾兵部尚书黄嘉善的八大罪状,黄嘉善罢官离去。 当李选侍移宫的时候,杨涟就对各大臣说:“李选侍不移宫,不能表示尊敬天子。移宫之后,又应当采取措施安抚李选侍。这事在于各位的调停处理,不要让宦官利用这事发泄私仇。”不久太监果然散布这事的流言蜚语。御史贾继春于是给内阁上书,说不应当在新皇帝刚登位的时候,首先规劝皇帝违背先皇帝,逼走庶母,内外勾结,不停地罗织罪名,使先皇帝圣体未寒,就不能保护一个他所爱的女子。大概在当时,李选侍的宫奴刘逊、刘朝、田诏等人因盗窃宝物被捕,供词牵连到李选侍的父亲。太监们想不出别的阴谋,于是就造谣说李选侍投掷绞索,将皇帝的八妹打入井中,以此迷惑朝臣。贾继春凭着这说法,首先发难。于是左光斗上疏陈述移宫的事情。而皇帝下旨说李选侍生气殴打皇太后,以及要挟皇帝传旨封她为皇后,和当天想垂帘听政的话。又说:“现在哕莺宫中奉养李氏,尊敬她不敢懈怠。”大学士方从哲封合上谕,把它还给皇帝。皇帝又降旨说李选侍太坏,而自我表白赡养她很优厚,使朝臣知道。不久,哕莺宫遭火灾,皇帝告知内阁,说李选侍及皇帝八妹不用担忧。而这时,给事中周朝瑞说贾继春无事找事。贾继春与周朝瑞相互诋毁、欺骗。于是又给内阁上书,其中有:“孤独的皇八妹,落入井中有谁可怜,没有丈夫的未亡人,自缢不能诉说”之类的话。周朝瑞第二次跟他辩驳。杨涟担心贾继春的说法会更多,也上奏《敬述移宫始末疏》,并且说:“李选侍自杀,皇八妹落井,流言蜚语来自何方,我不可不说,我宁可今天得罪李选侍,也不愿让移宫不快点进行,不这样的话,就会使得女后独揽大权,造成垂帘听政的事实。”皇帝下诏褒奖杨涟对安定国家所做的贡献,又降旨详细陈述宫中的事情。贾继春及其党羽更加忌恨杨涟,诋毁杨涟勾结王安,企图升官封爵。杨涟非常愤怒,十二月上疏乞求离职,立即到城外等候命令。皇帝又一次褒奖他的忠诚耿直,却同意他回家。天启元年(1621)春天,贾继春巡按江西回到家中,看见皇帝的各告谕,于是上疏陈述给内阁上书的事实。皇帝痛切地斥责他,罢了他的官。杨涟、贾继春先后离职,移宫的议论也就停息了。 天启二年(1622)起用杨涟为礼科都给事中,不久提拔太常少卿。第二年冬天,授官左佥都御史。又过了一年春天,提升为左副都御史。这个时候魏忠贤已经掌权,众小人依附他,忌惮满朝都是正直的人,不敢太放肆。杨涟更加跟赵南星、左光斗、魏大中等人制造舆论,评述政事,培植好人,抑制邪恶的小人。魏忠贤及其党羽恨之入骨,于是发起汪文言的案件,想要罗织他们的罪名,事情虽然过去了,然而正人君子的形势一天比一天危险。这年六月,杨涟于是上疏弹劾魏忠贤,列举他的二十四条大罪状说: “高祖皇帝制定法令,宫内太监不许干预外朝的事情,只准洒扫庭院,违者法办不赦。皇帝在上,还有肆无忌惮,扰乱朝纲的,如东厂太监魏忠贤就是这样的人。我冒昧列举他的罪状,说给陛下听: “魏忠贤原是市井无赖。中年净身,靠关系进入内宫。刚开始装出一副小忠、小信的样子以获得皇帝的恩宠,然后才敢用大奸、大恶来扰乱朝政。祖宗的制度,拟定圣旨专门由内阁负责。自从魏忠贤独揽大权以来,圣旨多出自传奉官,或者直接由内宫批准。败坏了祖宗二百多年的政治体制,是大罪之一。 “刘一火景、周嘉谟是接受遗命的大臣,魏忠贤叫孙杰将他们判罪,让他们离职。急于翦除忌恨自己的人,逼使陛下抛弃父皇的大臣,是大罪之二。 “先帝归天,实际上是有遗憾的。孙慎行、邹元标站在公众的立场表达愤怒之情,都被魏忠贤排挤离职了。对维护李选侍的沈翭却很照顾,想尽歪门邪道,终于让他做了大官。亲近乱臣贼子而仇视忠诚正直的人,是大罪之三。 “王纪、钟羽正早年在维护国家的根本方面立有功勋。等到王纪当司寇,执法如山;钟羽正当司空,清修如鹤。魏忠贤结党排斥驱逐他们,竟不能容忍朝中正直的大臣,是大罪之四。 “国家最重要的事没有超过选拔官吏的。魏忠贤一手操纵,极力阻止首先被推举的孙慎行、盛以弘,反而用其他借口禁止他们复出。难道真想找一个听话的门生做丞相吗?是大罪之五。 “朝廷授予爵位,以在朝廷推举最重要。去年南太宰、北少宰都不由朝廷推举,使得一时名士贤臣不能安心于本职工作。颠倒选举的政策,玩弄国家大权,是大罪之六。 “陛下新立朝政,正需要忠诚正直的人。满朝荐、文震孟、熊德阳、江秉谦、徐大相、毛士龙、侯震..等人,上疏稍稍违抗,立即被贬斥废黜,多次被皇帝恩典,竟然被阻止赏赐回朝复职。长安人称皇帝发怒了还容易排解,魏忠贤发怒了却难以调解,是大罪之七。 “如果说是外廷臣子吧,那么去年城南郊祭那一天,传说皇宫有一个贵人,品性坚贞淑静,承皇上恩幸。魏忠贤害怕她泄露自己的骄横,借口她得了急病,而把她处死了。这是使陛下不能保护自己喜爱的贵人,为大罪之八。 “如果说这是未有封号的人吧,那么裕妃因为怀孕而得到封赏,朝廷内外都为此感到高兴。魏忠贤讨厌她不依附自己,假传圣旨勒令她自尽。这是使陛下不能保护自己的嫔妃,为大罪之九。 “如果说这是宫廷的嫔妃吧,那么宫中传出皇后有孕的喜讯,已成男形,却忽然传出消息说他又死了,据说是魏忠贤跟奉圣夫人设计陷害的。这是使陛下连儿子都不能保护啊!为大罪之十。 “先帝居住太子宫已四十年,跟他一起共享孤独危难的只有王安。即使是陛下仓猝即位,在保卫治安方面,王安也不能说没有功劳。魏忠贤为了个人的怨恨,假传圣旨在南苑把他杀害。这不仅是仇恨王安,而且实际上是敢于仇视先皇帝的老奴仆,况且其他没有罪行而被他随意杀死随意驱逐的朝臣,又不知道有几百几千了,为大罪之十一。 “今天受到奖赏的人,明天就为他造祠堂立牌匾,无数的人受到要挟,皇帝的话也多次遭到亵渎,最近又在河间毁坏他人房屋,兴建牌坊,雕龙画凤,耸立云霄,又何止是坟地建制超过制度、拟摹皇帝陵寝呢,这是大罪之十二。 “今天荫庇中书官,明天保护锦衣卫。国家部门都是乳臭未干之徒,皇帝诏书馆内全为目不识丁之辈。如魏良弼、魏良材、魏良卿、魏希孔以及他的外甥傅应星等人,沿袭了不是荫封给他们的恩典,亵渎扰乱了朝廷的正常秩序,是大罪之十三。 “运用立枷的刑法,皇亲国戚低头认命,阴谋陷害皇帝的亲戚,动摇内廷。假若不是内阁大臣极力坚持,言官检举矫正,皇亲国戚又要遭受大狱了,是大罪之十四。 “良乡的生员章士魁,因争夺煤窑定罪,魏忠贤硬说他开矿而将他处死。假使偷了长陵一扌不土,又该如何处理?赵高可以指鹿为马,魏忠贤也可以指煤为矿,是大罪之十五。 “王恩敬等人设置牧场的事情,责任在有关部门。魏忠贤竟然暗设陷阱,随意拷打,草菅人命,是大罪之十六。 “给事中中周士濮负责检举监督,魏忠贤竟敢停止他的升迁,使得吏部不能管理官员升迁任免,言官不敢司职封还驳正,是大罪之十七。 “北镇抚刘侨不肯杀人来谄媚坏人,魏忠贤以缺乏磨练为罪名,于是剥夺他的官籍。这不是说大明的律令可以不遵守么?而魏忠贤的律令不能不遵守,是大罪之十八。 “给事中魏大中遵旨上任,忽然传旨责问他。等到魏大中回报,官府又接连上疏弹劾他,又再次亵渎了皇帝的圣旨。且不说将言官玩弄于股掌之间,堂堂天子的圣旨,魏忠贤也敢朝令夕改,是大罪之十九。 “设立东厂,原是用来缉拿奸人。自从魏忠贤掌管东厂,每天都用它来发泄私人仇恨,危及陷害忠良。放纵他的养子傅应星、陈居恭、傅继教等人,设置陷阱告发忠良。如有一言不合,立即招致罪罚,其阵势是一定要制造同文馆那样的大案才肯罢手,是大罪之二十。 “边疆警报没有解除,朝廷内外戒严,东厂缉查什么事情?先前奸细韩宗功潜入长安,实际的后台主子是魏忠贤,事情暴露才离开。假使上天庇佑他,韩宗功的阴谋得逞,不知道皇上先祖的九庙将安置在何地,是大罪之二十一。 “祖宗的制度,不养内兵,原是有深意的。魏忠贤与奸相沈翭创立内操兵制,窝藏犯法作乱的人,怎么知道就没有大盗、刺客隐藏在里面为敌国刺探军情的呢。一旦宫城近旁发生事变,真叫人担心啊,是大罪之二十二。 “魏忠贤到涿州进香,一路上前呼后拥,声势浩大,飞扬的尘土迷失了道路,一般人还以为是皇帝大驾光临。等到他返回时,改乘四马大车,用羽毛装饰仪仗旗帜,用青蓝色装饰车盖,两旁夹道护送,层层保卫,俨然是皇帝乘车的模样。一路上进入幕中策划计谋,在马前马后献计的,实在不乏其人。魏忠贤此时自我感觉是什么人啊?!这是大罪之二十三。 “宠爱达到顶点就会骄傲,受恩惠太多就会成怨恨。听说今年春天魏忠贤在皇帝车前跑马,陛下射死了他的马,饶恕他不死。魏忠贤自己不承认罪行,反而态度傲慢,回去后还满腹牢骚,时刻提防,耿耿于怀。自古以来的乱臣贼子,若有一念之差不处置他们,就会造成不可收拾的结果,怎能把凶狠的敌人一直养在自己身边呢!就是一寸一寸地割魏忠贤的肉,也不足以抵消他的罪孽,为大罪之二十四。 “凡此种种背叛行为,都一一显现在人们面前。但内廷害怕祸害而不敢说出来,外朝表示沉默而不敢上报。有时罪行败露,则又有奉圣夫人为他掩盖。甚至有些无耻之徒,攀附巴结,希望得到他的庇护,更是内外勾结,遥相呼应。淫威影响所及,使得宫廷里面,只知道有魏忠贤,不知道有陛下;都城之中,也只知道有魏忠贤,不知道有陛下。就像前些日子,魏忠贤已经去了涿州,所有的政治事务一定要星夜兼程,赶去向他汇报,等他回朝之后,诏书才开始下发。皇帝近在咫尺,竟敢视而不见。如此不敬,陛下的权威不是还要屈从于魏忠贤吗?陛下正处于鼎盛之年,生杀予夺的权力,难道不能自己决定吗?为什么还要受这个跳梁小丑的控制,让朝廷内外的大小臣民小心翼翼地受他的指使呢?卑臣恭敬地乞求陛下振奋皇帝的雷霆之威,召集文武大臣、功勋国戚,下令刑部严加审讯,来维护国家的法令,并且将奉圣夫人逐出内宫,消除隐患,如此,则卑臣死且不朽。” 魏忠贤刚听说这道奏疏,非常恐惧。他的党徒王体乾和客氏极力让他保持镇定,于是叫魏广微草拟圣旨痛切地斥责杨涟。在这之前,杨涟写好奏疏准备在第二天早朝的时候交给皇帝。碰上第二天皇帝不上朝,担心再过一个晚上机密泄露,于是在会极门呈上奏疏,魏忠贤这才能够布置对策,杨涟更加气愤,准备再上疏弹劾他。魏忠贤刺探知道了,一连三天阻止皇帝上朝。等到皇帝出来,数百名太监内穿铠甲在两旁站立,下令左班官不准奏报任何事情,杨涟只得作罢。 从这以后,魏忠贤每天都在想办法杀害杨涟。到了十月,吏部尚书赵南星已被驱逐,朝廷推举代替他的人,杨涟在家听候处理没有参予。魏忠贤假传圣旨谴责杨涟的态度很不恭敬,没有做臣子的礼节,连同吏部侍郎陈于廷、佥都御史左光斗一起削籍为平民。魏忠贤还不解恨,又制造汪文言案,准备罗织罪名杀死杨涟。天启五年(1625),魏忠贤的党羽大理丞徐大化弹劾杨涟、左光斗党同伐异,利用职权接受贿赂,下令逮捕汪文言进行审讯。许显纯严加拷问汪文言,逼迫他招供杨涟接受熊廷弼的贿赂。汪文言仰天大叫:“世界上难道有贪赃受贿的杨大洪吗!”到死都不承认,大洪是杨涟的别字,许显纯于是自己写供词,诬告杨涟贪污赃款二万两银子,于是逮捕杨涟。几万人站在道路两旁追随哭喊。凡是经过的村镇,全都烧香祭祀,祈求上天保佑杨涟活着回来。等到下诏打入监牢,许显纯用严酷的刑法拷打审问他,杨涟全身上下没有完好的皮肤。这年七月的一个晚上死在狱中,时年五十四岁。 杨涟一向贫穷,财产充入官府不足千金。母亲、妻子只能住在城楼上,二个儿子竟至于乞讨为生。征收赃款的命令紧急,同乡的人争着出钱物帮助他,就连卖菜的雇农也缴纳物品资助他。他的节操、忠义多么感人。崇祯初年,追赠太子太保、兵部尚书,谥号忠烈。荫封他的一个儿子做官。 左光斗,字遗直,安徽桐城人。万历三十五年(1607)进士,授职中书舍人。选拔担任御史,巡视宫城。逮捕整治吏部凶狠霸道的官员,缴获假印七十多枚,假官一百多人,震动京师。 派出管理屯田,说:“北方人不知道水利,一年之后土地荒芜,二年之后农民搬家,三年之后土地人民都无利可言了。现在要想天干没有旱灾,长期下雨不遭水灾,只有兴修水利这一条路。”于是上书陈述“三因十四议”:因天时,因地利,因人情;议疏通河流,议开凿渠道,议建筑堤坝,议兴修水闸,议修筑陂塘,议勘探土地,议构筑水池,议招徕人民,议选择人才,议选择将领,议派兵屯田,议按地力确定等级,议将富裕的农民赐给官爵。办法是犁耕与放火烧荒同时并举。下诏都允许他们实行。农田水利大规模地兴修,北方人开始知道种植水稻。邹元标说:“三十年以前,京城的人民不知道稻草是什么东西,现在到处都是水稻,这是兴修农田水利的功劳。”宦官刘朝声称有东宫的旨义,索取外戚亲贵的废田,左光斗不拆封退回了,说:“国家的每一尺土地是殿下的,今天怎么敢私人接受。”宦官气忿地离开了。 光宗驾崩,李选侍占据乾清宫,逼迫皇太子封她为皇后。左光斗上书说:“内廷的乾清宫,好比是外廷的皇极殿,只有天子控制上天才能够居住,只有皇后作为天子的配偶才能一起居住在那里。其余的嫔妃虽然先后与皇帝同居过但不能长期居住,不仅是为了避嫌,而且是为了区别尊卑的秩序。李选侍既不是皇帝原配,又不是皇太子的亲生母亲,却堂而皇之地居住在正宫里面,而让殿下退出来居住慈庆宫,不能够举行国宴,实行国家大礼,在名份上怎么说得过去?李选侍服侍先皇帝没有脱去发簪请罪告诫皇上的美德,对于殿下没有照看养育的恩情,这样一个人,难道可以把皇帝托付给她吗?况且皇帝已经有十六岁了,内有忠诚正直、老成持重的大臣辅佐,外有公卿大臣的辅助,何必担心没有人,还要人喝奶,像个婴孩背在身上吗?况且皇帝新登基,正应该不被人牵制,何必一定要交给一个妇人之手呢?到现在还不早做决断,将来会被她借抚养的名义,实行专制统治,武则天的祸害今天再现,将来的人又怎么说。”当时李选侍想控制国家大权。廷臣上书奏议,让她先进乾清宫,然后进慈庆宫。看到左光斗的上书,李选侍非常愤怒,想严加谴责。多次派使者召见左光斗。左光斗说:“我是天子法定的官员,不是天子召见不去。你们这帮人是干什么的?”李选侍更加愤怒,邀请熹宗皇帝到乾清宫商议。熹宗不肯前往,派使臣拿来左光斗的上书,读它,认为他是好的。催促选择日期移宫,左光斗于是免除处罚。这个时候,宫廷的形势很微妙,人们的情绪也很紧张,左光斗和杨涟同心协力上疏建议,排斥太监,辅佐年轻的皇帝,明皇室正统得以巩固,二人出力最多。由此朝廷内外称之为“杨、左”。 不久,御史贾继春给内阁上书,说皇帝不应该轻视自己的庶母。左光斗听说,立即上奏说:“先皇帝驾崩,大臣将皇上从乾清宫迎接到慈庆宫,臣等认为不应该回避李选侍,所以我在初二这一天上了道《慎守典礼肃宫禁》疏。宫中感到震惊而愤怒,几乎遭祸。幸亏皇上保全,将我的上疏交给内阁讨论。初五,内阁大臣备文再一次催促,李选侍奉旨移宫。到了初六,皇上即位,回到乾清宫。皇宫禁中都很恭敬,朝廷内外一片安宁。皇上既然应该回到乾清宫,那么李选侍就应该搬往别处,这个道理是很明白清楚的。只是移宫之后,自然应该保全大体,摒弃小的恩怨。假如还不停地追究罪责,使得宫中不得安宁,就是有损于国家。乞求皇帝立即惩罚盗窃宝物的宫奴刘逊等人,对其余的人则一概不予追究。”皇帝于是宣告百官,一一陈述李选侍侮辱虐待皇帝母亲的种种情形,等到召见大臣时又说:“朕跟李选侍有仇。”贾继春因为这个原因被定罪离职。 这时朝臣们议论改纪年的事情。有人主张不用泰昌这个年号;有人主张取消万历四十八年,就以今年为泰昌元年;有人主张以明年为泰昌元年,而以后年为天启元年。左光斗力排众议,请求以今年八月为界,这之前为万历,这之后为泰昌,讨论才算结束。孙如游由宫中传旨进入内阁,没有经过外廷,他上疏极力驳斥。出任京城附近地区的学政,杜绝请客送礼的风气。 天启初年,廷议起用熊廷弼,处罚言官魏应嘉等人,左光斗独自一人上疏反对,说熊廷弼很有才干但气量狭小,过去用他驻守辽阳则有余,现在仍用他防守辽阳则不足。不久熊廷弼果然失败。天启三年(1623)秋天,上疏请求召回文震孟、满朝荐、毛士龙、徐大相等人,并乞求召回贾继春和范济世。范济世在议论“移宫”这事上与左光斗意见不合,皇帝没有采纳。这年提拔为大理丞,升任少卿。 第二年二月授职左佥都御史。这时,韩火广、赵南星、高攀龙、杨涟、郑三俊、李邦华、魏大中等人都占据要害部门,左光斗跟他们很要好,务求做到言辞激烈,评论深刻,鉴别士人才识品行等级,正直的人都依靠他们,而忌恨他们的人逐渐不能容忍。左光斗跟给事中阮大铖是同乡,招他进入北京。正好吏科都给事中空缺,能够胜任此职的,首推周士朴,其次是阮大铖,再次为魏大中。阮大铖巴结宦官,勒令周士朴不得升任,将吏科都给事中据为己有。赵南星讨厌他,想按惯例将阮大铖迁职,阮大铖怀疑左光斗从中捣鬼,很怀恨他。熊明遇、徐良彦都想当佥都御史,赵南星却引荐了左光斗,这二人也怀恨左光斗。江西人又因为其他原因怀恨魏大中,于是一起唆使给事中傅魁弹劾左光斗、魏大中跟汪文言狼狈为奸。左光斗上疏辩解,还揭发傅魁跟东厂理刑傅继教结拜为兄弟。傅魁又恨又怒,再次上疏攻击左光斗。左光斗请求罢官,事情才算完。 杨涟弹劾魏忠贤,左光斗参与谋划,又跟高攀龙共同揭发崔呈秀私藏赃物,魏忠贤和他的党徒都发怒了。等到魏忠贤赶走赵南星、高攀龙、魏大中,接下来就该轮到杨涟、左光斗。左光斗很气愤,草拟奏疏弹劾魏忠贤和魏广微三十二条死罪,准备在十二月二日上交,先派妻子儿女回到南方。魏忠贤刺探知道了,抢先二天利用推事将左光斗一起削籍为平民。小人们还不解恨,又制造汪文言案,列入左光斗的名字,派使者前往逮捕他,父老乡亲都拥在马首痛哭,声音在原野上回荡,皇帝的使臣也被感动得流下了眼泪。到京后,下诏打入监牢严刑拷问,许显纯诬陷他们接受杨镐、熊廷弼的贿赂。杨涟等人开始不承认,后来担心不承认会被拷打致死,希望把他们交给法司,能够延缓一下然后再做打算,各人都违心服罪。左光斗被定罪贪赃二万两。魏忠贤于是假传圣旨,仍然命令许显纯五天追问拷打一次,不交给法司,各人开始后悔失策。容城人孙奇逢是一位奇侠之人,跟定兴人鹿正认为左光斗对京城一带有功,倡议凑钱营救,大家争着响应。收集了几千两,商量交给内府,暂缓对他的处罚,而左光斗和杨涟已于同一天被狱卒打死了,这时是天启五年(1625)七月二十六日,终年五十一岁。 左光斗已经死了,赃款还没有还尽。魏忠贤命令抚按官严加追讨,牵连下狱的有十四人。长兄左光霁受牵连判罪致死,母亲过份悲伤也死了。都御史周应秩还认为有关部门不努力承办追查,上疏催促,因此他的家族都破产了。等到魏忠贤编修《三朝要典》,把杨涟、左光斗定为“移宫案”的首犯,议论打开棺材侮辱他们的尸体,有人说情,才得以幸免。魏忠贤死后,追赠左光斗右都御史,录用他的一个儿子。不久,又追赠太子少保。南明福王时,追加谥号忠毅。 魏大中,字孔中,浙江嘉善人。自学成为生员,读书磨练品行,后来跟着高攀龙学习。家境赤贫,心胸却十分开阔。乡试中举,家里人为他购置新衣服、新帽子,他气愤地把它烧了。考中万历四十四年(1616)进士,授官行人。多次奉命出使,丝毫也没有扰乱地方。 天启元年(1621)提拔工科给事中。杨镐、李如祯已被判处死刑,因为有佥都御史王德完说话,大学士韩火广立即草拟诏书减除他的死刑。魏大中很气愤,上疏极力争论。诋毁王德完晚节不保,完全丧失了做官的美德,言词牵涉到韩火广。皇帝为之责备魏大中,而王德完更加愤恨他。说先前没有推举李三才,魏大中怀恨在心。二人互相攻击,多次上疏,韩火广也引咎辞职。御史周宗建、徐扬先、张捷、徐景濂、温皋谟,给事中朱钦相支持王德完,轮流上疏议论魏大中,很久才平息。 第二年与同事周朝瑞等人一起两次上疏弹劾大学士沈翭,语言涉及魏忠贤、客氏。等到讨论“红丸案”,极力请求杀方从哲、崔文升、李可灼,并且追论郑国泰陷害东宫太子的罪行。态度严厉、言词恳切,宦官小人都非常畏惧他。太常少卿王绍徽一向跟东林党人过不去,钻营谋求巡抚的职位。魏大中讨厌这个人,特意上疏请求斥退他,王绍徽最终自动离职。魏大中又被提升为礼科左给事中。这时国家抚恤者假冒滥行,每位大臣死,他的兄弟儿子巴结权贵请求封官拜爵,没有得不到满足的。魏大中一向厌恶这件事,一切都按照典章制度办理。 天启四年(1624)他被提升为吏科都给事中。魏大中当官不带家属,只带二个奴仆烧火做饭。自己上朝就锁上门,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。有一个地方官吏拿着财物来贿赂他,被他检举揭发了。自此以后没有人敢进魏大中的门。吏部尚书赵南星得知他的贤能,遇事多去向他咨询。朝廷中人不能得到赵南星的喜欢,全都怨恨魏大中。而这时与东林党作对的人大多被赶出朝廷,就更加对赵南星等人恨之入骨,东林党人中间,又各自以地方的不同划分派系。魏大中曾驳斥苏州、松江巡抚王象恒在抚恤官吏家属方面的问题,山东在言路做官的都十分愤怒。等到驳斥浙江巡抚刘一火昆,江西人也很不高兴。给事中章允儒是江西人,尤其嫉妒成性,唆使同事傅魁利用汪文言发难。 汪文言是歙县人。刚当县吏的时候,聪明灵巧有谋略,很有豪侠气。于玉立派他到京城刺探情报,花钱买了监生,用计谋破坏齐、楚、浙三大派系。观察到东宫太子的伴读王安是个知书达礼的贤才,一心一意地结交他,跟他谈论当代士人的德才品级。在光宗、熹宗之交时,外廷倚重刘一火景,而王安居内宫,先后实行各种利于国家的政策,汪文言往来出力很大。魏忠贤杀死王安后,府丞邵辅忠于是弹劾汪文言,剥夺他监生的职位。赶出京城后,又逮捕下狱,最终减除了他的罪行。更加与公卿们交游,门外来往的车马络绎不绝。大学士叶向高起用他为内阁中书,魏大中以及韩火广、赵南星、杨涟、左光斗跟他来往,迹象十分明显。 正好给事中阮大铖跟左光斗、魏大中有仇,于是跟章允儒商量计策,嘱咐傅魁弹劾汪文言,并且弹劾魏大中相貌丑陋,为人阴险,表面一套,实际又一套,跟左光斗等人勾结汪文言,谋取私利。奏疏递上去,魏忠贤非常高兴,立即下诏逮捕汪文言。魏大中此时正好升任吏科,上疏极力辩解,下诏同意他上任。御史袁化中、给事中甄淑等人相继替魏大中、左光斗辩解。大学士叶向高因为举荐任用汪文言,也请求引罪辞职。形势很危急,御史黄尊素对镇抚刘侨说:“汪文言不值得可惜,不能由这件事祸及到士大夫阶层。”刘侨点头同意。口供没有牵连到其他人,汪文言受廷杖,剥夺职位,受此案牵连的人无罪。魏大中于是遵旨上任。第二天,鸿胪寺报名答谢皇帝恩赐,魏忠贤忽然假传圣旨指责魏大中互相攻击没有结束,不能够担任新职。按惯例,鸿胪寺报名的情形没有不被批复的,整个朝廷都很惊讶。傅魁也说皇帝的圣意不能更改,魏大中这才重新上任。 不久,杨涟上疏弹劾魏忠贤,魏大中也率领同事上疏说:“自古皇帝身旁的奸臣,并不能直接危害国家。有的忠臣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告诉皇帝,而皇帝还不觉察,这才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。现在魏忠贤狐假虎威,拉帮结派,先是杀死王安在内宫树立淫威;然后驱逐刘一火景、周嘉谟、王纪在外廷树立淫威;最近还杀死三个外戚亲贵的家属在三宫树立淫威,极力勾结保姆客氏,伺候陛下饮食起居;到处安插傅应星、陈居恭、傅继教等人,窃取朝廷的消息。真是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,所以杨涟不惜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极力向陛下陈述。当今魏忠贤的种种罪状,陛下全都揽在自己的身上,代他承担责任。恐怕魏忠贤之所以能够发号施令,就是因为出自魏忠贤之手的缘故,而杨涟的上疏,陛下尚且没有来得及阅读吧?陛下贵为天子,把三宫嫔妃的性命全都交给魏忠贤和客氏,怎不让人寒心。陛下说宫禁之中严守机密,外廷怎能知晓。枚乘有一句话,说:‘想叫别人不知道,不如自己不去做。’没有做了事情别人不知道的。又说把身边的人赶走了,皇帝将会被孤立起来。陛下的身体,大小臣属都拥护爱戴,何必依靠魏忠贤?假使魏忠贤、客氏一天不离开,恐怕宫中左右都是魏忠贤、客氏的人,不是陛下的人,陛下真正在上面被孤立了啊。” 魏忠贤得到奏疏很愤怒,假传圣旨痛切谴责他,还没有给他定罪。大学士魏广微巴结魏忠贤,内外勾结,狼狈为奸,魏大中常想检举揭发他。正好十月冬祭,魏广微傲慢地迟到了,魏大中于是上疏弹劾他。魏广微心里很不高兴,与魏忠贤勾结得更紧了。魏忠贤更加嚣张,由于廷臣交相攻击他,表面装得很收敛,并且按照各人上疏的要求去做,而在暗地里等待时机,等到吏部推举谢应祥巡抚山西,魏广微于是唆使跟他亲近的陈九畴弹劾魏大中是谢应祥的门生,推举不公正,贬了他三级官,派往外地。全部驱逐各正直的人,如吏部尚书赵南星等,国家大权全部归于魏忠贤一人之手。 第二天,魏忠贤的党徒梁梦环再次弹劾汪文言,将他打入监牢。镇抚许显纯自写供词上报,赵南星、杨涟、左光斗、魏大中以及李若星、毛士龙、袁化中、缪昌期、邹维涟、邓氵美、卢化鳌、钱士晋、夏之令、王之寀、徐良彦、熊明遇、周朝瑞、黄龙光、顾大章、李三才、惠世扬、施天德、黄正宾等人,没有不受牵连的,而将杨涟、左光斗、魏大中、袁化中、周朝瑞、顾大章诬陷为接受杨镐、熊廷弼的贿赂,魏大中定罪受贿三千两,假传圣旨全部逮捕下狱。同乡的人听说魏大中被逮捕离开,号哭送他的人有好几千。等到关进镇抚衙门,许显纯严刑拷问,血肉模糊。这年七月,狱卒受人指使,将他跟杨涟、左光斗同一晚上杀死,过了几天才报告。魏大中尸体腐烂,已经辨认不出来了。庄烈帝即位,魏忠贤被杀,魏广微、傅魁、陈九畴、梁梦环一起附名“逆案”。魏大中被赠封太常卿,谥号忠节,录用他的一个儿子。 周朝瑞,字思永,山东临清人。万历三十五年(1607)进士,授职中书舍人。 光宗即位,他被提拔为吏科给事中,上疏请求收留录用前朝的忠臣。不久陈述刚开始执政时应注意的三项要务,即:一、任用仁爱贤能的人;二、推广皇上的恩惠;三、远离邪恶、阿谀奉承的人。于是请求留下各地上供的金花银,用来帮助军队建设。其中有很多斥责宦官的话。宦官都憎恨他,因此刺激皇帝生气,贬低他的官级将他调往外地,这时他才做谏官四天。他尚未出京城,熹宗即位,下诏恢复他的官职。上疏请求皇帝容纳直言进谏,又陈述考试选举的各种弊病。将要举行日讲,上书陈述君臣之间相互警戒。皇帝都高兴地接受了。贾继春请求安置李选侍,周朝瑞极力驳斥他,跟贾继春来回交锋三四次。 天启元年(1621)又提升为礼科左给事中,这时辽阳战事危急。周朝瑞请求在内阁大臣中推选二个通晓军事的人专门负责这事,而用职方郎一人专门管理机要事情,给事中二人专门负责来往的公文,皇帝同意了。雄县知县王纳谏被宦官诬告,假传圣旨降了官级。给事中毛士龙因此检举驳斥宦官,被府丞邵辅忠陷害,宫廷传旨将他除名。周朝瑞一并上疏一一讨论。十二月十四日,太阳上面覆盖了一个东西,忽然大风吹起狂沙,天空一片火红。都城的人惊吓得不知所措,有关部门不敢报告皇帝。周朝瑞请求皇帝修身自省,下诏给朝廷内外的臣属,不要互相斗争耽误国家大事,责问有关部门不上报的罪责,皇帝接受了。这时皇帝即位一年多了,还不曾亲自主持国家政权,国家大权落在别人手里,周朝瑞请求皇帝亲自处理国家事务。皇帝下旨,说政务交给内阁大臣,祖宗的旧制度不能搞乱了,然而这时国家政权根本不在内阁。 第二年二月,广宁失陷,下诏停止每天的学习讲读。周朝瑞等人上疏说:“这果真是皇帝的意思,辅臣应当据理力争。如果辅臣迎合宦官的意图,那么过失就大了。况且皇帝年轻,还没有自己的明确主张,全靠早晨讲解经史的机会,各臣能够一睹皇帝的龙颜,一起揭穿指鹿为马的奸计。现在上朝的机会已逐渐减少,倘若再取消讲解经史,深宫重重阻隔,无法会见,地方司马的报告不能传入,像吕大防一样被贬职而不被人知,国家大事将毁于一旦了。”正好礼部也有同样的说法,于是下令照常举行每天辅助皇帝讲解经史。 不久,同各给事御史惠世扬、左光斗等人极力追究大学士沈翭勾结中官操练部队,是窝藏在皇帝身边的内奸。沈翭上疏辩护。周朝瑞等人彻底揭发他贿赂勾结魏忠贤、卢受、客氏,而末尾又涉及他的私党邵辅忠、徐大化。语言过于激烈,剥夺了首先上疏的惠世扬的俸禄。徐大化曾受某个要人的指使,极力攻击熊廷弼,周朝瑞讨厌他。不久,王化贞丢弃广宁逃跑,徐大化又请求立即杀死熊廷弼。周朝瑞认为熊廷弼还有可用之才,请求让他防守山海关,带罪立功。先后上了四次疏,都被扣压没有实行。徐大化于是极力诽谤周朝瑞,周朝瑞被激怒了,也丑化诋毁徐大化。有关部门为他们双方排解。周朝瑞刚被提拔为太仆少卿,而徐大化是魏忠贤的心腹,一定要杀死周朝瑞,将他的名字窜入汪文言案中,跟杨涟等五人一起逮捕,投进镇抚司的监狱,判处胡乱议论“移宫”的事情以及接受熊廷弼贿赂一万两。过了五天再审讯,严刑拷打,竟打死在狱中。崇祯初年,赠大理卿,让他的一个儿子做官。福王时,谥号忠毅。 王之寀,字心一,朝邑人。万历二十九年(1601)进士,授职清苑知县,调任刑部主事。 万历四十三年(1615)五月初四酉时,有一个不知道姓名的男子,手持枣木棍进入慈庆宫,打伤守门的内侍李鉴。到达前殿的屋檐下面,被内侍韩本用等人抓获,将他交给了东华门守卫指挥朱雄等人。慈庆宫是皇太子居住的宫殿。第二天,皇太子报告,皇帝命令有关部门查问。巡皇城御史刘廷元将审问的结果上报:“罪犯名叫张差,蓟州人氏。只是声称吃斋乞求封赏,语无伦次。表面上看,好像是患疯癫病。仔细观察,实际上是很奸诈狡猾。请求交给法司严厉审讯。”当时太子虽然确定很长时间,皇帝却很薄待他。朝廷内外怀疑郑贵妃跟她的弟弟郑国泰阴谋危害太子,只不过没有证据,而方从哲等也跟外戚亲贵相勾结以求自保。张差被抓,满朝都感到惊讶,刘廷元的报告说他疯癫了。刑部山东司郎中胡士相跟员外郎赵会桢、劳永嘉共同审讯,完全跟刘廷元指出的一样。说:“张差堆积的柴草,被人放火烧掉了,气急就疯了。在四月份到北京伸冤,碰到二个不知名的男子,哄骗他拿着棍子装出伸冤的样子。于是从东华门进城,直到慈庆宫门口。按法律应当斩首,罪加一等立即处决。”奏稿写好了没有呈上。山东司负责管理京师的事情,署印侍郎张问达把这事交给他们处理。而胡士相、劳永嘉和刘廷元都是浙江人,用疯癫结案,王之寀心里怀疑不是这样的。 这月十一日,王之寀碰到给牢中送饭的机会,最后送给张差,私自责问他实情。开始说:“告状”,又说:“拷打死了罢,已经没有用了。”王之寀让人把饭放在张差面前,说:“说实话给你饭吃,否则饿死你。”让左右的人出去,留下二个小官吏扶着他,问他。开始说:“小名叫张五儿。马三舅、李外父让我跟着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太监,说事成之后给你几亩地。等到进入北京,进入一个不知道街道的大院子。一个太监请我吃饭说:‘你先冲一趟,碰到人就打死他,打死了我们来营救你。’给我枣木棍,引导我从后宰门走到宫门前,我把看门人打翻在地。太监太多,于是被抓获了。”王之寀拿着张差的供状,告诉了张问达。并且说张差不疯不癫,有胆有识。乞求将凶犯绑到文华殿朝审。或命令九卿科道三法司会同审问。奏疏呈上去没有下发,大理丞王士昌,行人司正陆大受,户部主事张庭,给事中姚记济等人接连上疏催促。而陆大受的奏疏中有“奸戚”二个字,皇帝讨厌它,跟王之寀的奏疏一起被扣留。刘廷元又请求尽快查看各疏,交给法司审讯处理。御史过庭训说祸灾发生在宫内,应该快点处理,也都被扣留。过庭训发布文书到蓟州调查,知州戚延龄详细说明张差疯癫前后的情况,说:“贵妃派太监营建佛寺,太监烧制砖瓦,居民有很多卖柴从中获利的。张差卖了田地买木柴卖给太监。当地人忌恨他,烧了他的柴草。张差向太监告状,被太监责斥,不胜愤怒,拿着木棍想向皇帝告状。”于是原告各臣就把这句当作证据了。 二十一日,刑部会同十三司长官胡士相、陆梦龙、邹绍光、曾曰唯、赵会祯、劳永嘉、王之寀、吴养源、曾之可、柯文、罗光鼎、曾唯道、刘继礼、吴孟登、岳骏声、唐嗣美、马德沣、朱瑞凤等人再次审问。张差招供:“马三舅名叫马三道,李外父名叫李守才,不知姓名的太监是修铁瓦殿的庞保,不知街道大院的主人是刘成。二人让我打入宫门,打小爷,要吃什么有什么。”所谓“小爷”,是宫中太监对皇太子的称呼。又说:“同谋还有姐夫孔道,一共五个人。”于是刑部到蓟州道提审马三道等人,上疏请求法司提审庞保、刘成对质。而给事中何士晋跟方从哲等人也都赞成这样做。皇帝于是下诏责成主管会同法司拟定罪行。这一天,刑部将蓟州的回复上奏。不久,又下诏严刑拷问,尽快绳之以法。这时朝廷内外议论纷扬,很多话涉及到郑国泰,郑国泰上疏自我辩白,何士晋又上疏攻击郑国泰,详情见《何士晋传》。 在这之前,百户王曰乾上疏,说奸邪之人孔学等造谣惑众,将对皇太子不利,言词已牵连到刘成。刘成和庞保都是郑贵妃宫中的太监。到这时,又涉及到刘成。皇帝心动了,了解到郑贵妃善于用计谋。郑贵妃很窘迫,哀求皇太子,表白自己没有其他企图。皇帝也几次下诏安慰,让皇太子对廷臣做说明。太子也因为事情牵连到郑贵妃,感到很害怕。于是依照皇帝和郑贵妃的意图,希望快点结案。二十八日,皇帝亲自到慈宁宫,皇太子陪在皇帝座位的右边,三个皇孙一字排开站在左边的台阶下。召见大学士方从哲、吴道南以及文武大臣,责备他们离间皇帝父子的感情。下令将张差、庞保、刘成处以肢解分尸的刑法,其他人没有涉及。于是握着太子的手说:“这个儿子很孝顺,我很爱惜他。”说完又用手抚摸太子身体说:“从襁褓之中抚养成人,假使我有其他想法,为什么不早就改变更换皇太子。况且福王已经回到他的封国,离此地有几千里远,如果不是公开召见他,能插上翅膀飞回来吗?”于是命令内侍牵着三皇孙到右边的台阶上,让各大臣熟悉他,说:“我的各个孙子都已长大成人,还有什么可说的?”回头问皇太子有什么话,跟各臣都说出来,不要隐瞒,皇太子陈述道:“快把那个疯子处决了,不要牵连其他人。”又责备各臣说:“我们父子是何等亲爱,而外廷却议论纷扬,你们就是没有君王的臣子,使我成为不孝之人。”皇帝又对各臣说:“你们听皇太子的话吗?”又一连重复了好几次。各臣跪在地上听话,叩头退出,于是命令法司处决张差。第二天在市场上肢解分尸。又过了一天,司礼监会同廷臣在文华门审问庞保、刘成。这时已经没有证人,庞保、刘成拐弯抹角就是不肯认罪。正好太子传令从轻处理,廷臣这才离开。十多天后,刑部议论流放马三道、李守才、孔道。皇帝采纳了,而将庞保、刘成杀死在宫中。这事就算了结了。 这个时候,皇帝已有二十五年没有召见大臣了,因为王之寀揭发庞保、刘成的事情,特地出来排解大臣们的疑虑,并且调解贵妃与太子之间的矛盾。考虑到这件事似乎有些根据,所以没有立即怪罪王之寀。万历四十五年(1617)京官考核,给事中徐绍吉、御史韩浚利用拾遗纠察机会弹劾王之寀贪财,于是削籍为民。 天启初年,廷臣多为他伸冤,召回恢复旧职。天启二年(1622)二月上《复仇疏》,说: “《礼》,对于弑君杀父之仇,是不共戴天的。齐襄公报了九代之仇,《春秋》称颂它。先前李选侍让圣母生气,殴打圣母,陛下三番五次传告朝廷内外,停止封她为贵妃,圣母在天之灵一定会心安瞑目的。这是复仇的一大要义。 “先皇帝一生备遭艰难险阻,弥留之际含恨而终。试问:李可灼错误用药,是谁引进的?崔文升故意用药,是谁主使的?恐怕方从哲的罪行还不在李可灼、崔文升之下。这是先皇帝大仇未报的第一点。 “张差手持木棍侵犯宫廷,国家的安危只在于呼吸之间。国家到了这等地步,刘廷元还曲意掩护,用疯癫结案。胡士相等人改记口供,用卖木柴作为招供。此后复审,张差招供同谋一起行动的,朝廷内外埋伏有多人。李守才、马三道也招供他们结成派系,共同谋划,而胡士相等人将这些实情全都抹去。当时他们有内应,有外援,一人作难,九庙震惊,是何方凶徒,竟敢如此横行霸道,目无法纪!这是因为外戚郑国泰私自勾结刘廷元、刘光复、姚宗文等人,金银珠宝充满他的房屋。言官沉默,拿他们没办法,于是不再有顾虑和忌惮心理,蔑视国家法律。郑国泰虽然死了,他的罪行却不能饶恕。法官应当打开他的棺材,鞭打他的尸体,绝灭他的三族,把他的宫室涂成红褐色。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提到这事。这是先皇帝大仇未报的第二点。 “总之,用药的方法跟木棍打击的阴谋性质是一样的。打击不中就用药催促。这是崔文升的药比张差的木棍还要厉害。张差之前,从来没有张差的先例;刘成之后,难道还会少刘成这样的人吗?卑臣以为陛下在上面被孤立了。” 又说: “郎中胡士相等人,是主张疯癫结案的。堂官张问达,是调停用疯癫结案的。寺臣王士昌的奏疏貌似忠诚而实际上是巧言谄媚,没有一个字做出评价,辩冤却充满了陈辞滥调。堂官张问达态度圆滑,先答应是疯癫,后来又宽恕奸人。劳永嘉、岳骏声等人同一鼻孔出气。张差招供有‘三十六头儿’时,胡士相停笔。招供有‘东边一起举事’时,岳骏声说他波及到无辜。招供有‘红封票,高真人’时,劳永嘉说不应该追究红封教。现在高一奎监督蓟州,是镇朔卫人。大概高一奎是红封教的主持人。马三道是负责分发红票的总管。庞保、刘成是负责供给红封教教众木棍的人。那些奸人增减会审的公单,大逆不道。” 奏疏递入,皇帝不过问,而先前主张疯癫结案的对他恨之入骨。 不久,王之寀提升为尚宝少卿。过了一年,提升为太仆少卿,不久调任太仆寺卿。刘廷元和岳骏声、曾道难因为王之寀侵犯他们,先后上疏辩护。王之寀也接连上疏极力驳斥,并揭发各人先前讨论张差官司时,在红庙中分钱及居中调解双方争执的人名很详备,此事虽没得到处理,但这些人更加恨他。 天启四年(1624)秋天,他授官刑部右侍郎。第二年二月,魏忠贤势力嚣张,他的党徒杨维垣首先为“梃击案”翻案,极力诋毁王之寀,将他除名。不久把他列入汪文言案中,交给抚审问。岳骏声又攻击他,并且说他勒索郑国泰二万两,下诏追查。等到编修《三朝要典》,“梃击案”以王之寀为首犯。府尹刘志选又弹劾他,于是下诏逮捕入狱,判处窝赃银八千两,王之寀最终死在狱中。崇祯初年,恢复官职,赐予救济。 自从“梃击”的议论开始,“红丸”、“移宫”二件事接踵而至。两个派系争论是非,相互倾轧排挤,直到明朝灭亡才宣告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