凡天地之间有鬼,非人死精神为之也,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。致之何由?由於疾病。人病则忧惧,忧惧见鬼出。凡人不病则不畏惧。故得病寝衽,畏惧鬼至;畏惧则存想,存想则目虚见。何以效之?传曰:“伯乐学相马,顾玩所见,无非马者。宋之庖丁学解牛,三年不见生牛,所见皆死牛也。”二者用精至矣。思念存想,自见异物也。人病见鬼,犹伯乐之见马,庖丁之见牛也。伯乐、庖丁所见非马与牛,则亦知夫病者所见非鬼也。病者困剧身体痛,则谓鬼持棰杖殴击之,若见鬼把椎锁绳纆立守其旁,病痛恐惧,妄见之也。初疾畏惊,见鬼之来;疾困恐死,见鬼之怒;身自疾痛,见鬼之击,皆存想虚致,未必有其实也。夫精念存想,或泄於目,或泄於口,或泄於耳。泄於目,目见其形;泄於耳,耳闻其声;泄於口,口言其事。昼日则鬼见,暮卧则梦闻。独卧空室之中,若有所畏惧,则梦见夫人据案其身哭矣。觉见卧闻,俱用精神;畏惧存想,同一实也。
一曰:人之见鬼,目光与卧乱也。人之昼也,气倦精尽,夜则欲卧,卧而目光反,反而精神见人物之象矣。人病亦气倦精尽,目虽不卧,光已乱於卧也,故亦见人物象。病者之见也,若卧若否,与梦相似。当其见也,其人能自知觉与梦,故其见物不能知其鬼与人,精尽气倦之效也。何以验之?以狂者见鬼也。狂痴独语,不与善人相得者,病困精乱也。夫病且死之时,亦与狂等。卧、病及狂,三者皆精衰倦,目光反照,故皆独见人物之象焉。
一曰:鬼者,人所见得病之气也。气不和者中人,中人为鬼,其气象人形而见。故病笃者气盛,气盛则象人而至,至则病者见其象矣。假令得病山林之中,其见鬼则见山林之精。人或病越地者,〔其见鬼〕〔则〕见越人坐其侧。由此言之,灌夫、窦婴之徒,或时气之形象也。凡天地之间气皆〔统〕於天,天文垂象於上,其气降而生物。气和者养生,不和者伤害。本有象於天,则其降下,有形於地矣。故鬼之见也,象气为之也。众〔气〕之体,为人与鸟兽,故其病人,则见人与鸟兽之形。
一曰:鬼者,老物精也。夫物之老者,其精为人;亦有未老,性能变化,象人形。人之受气,有与物同精者,则其物与之交;及病,精气衰劣也,则来犯陵之矣。何以效之?成事:俗间与物交者,见鬼之来也。夫病者所见之鬼,与彼病物何以异?人病见鬼来,象其墓中死人来迎呼之者,宅中之六畜也。及见他鬼,非是所素知者,他家若草野之中物为之也。
一曰:鬼者,本生於人,时不成人,变化而去。天地之性,本有此化,非道术之家所能论辩。与人相触犯者病,病人命当死,死者不离人。何以明之?《礼》曰:“颛顼氏有三子,生而亡去为疫鬼:一居江水,是为虐鬼;一居若水,是为魍魉鬼;一居人宫室区隅沤库,善惊人小兒。”前颛顼之世,生子必多,若颛顼之鬼神以百数也。诸鬼神有形体法,能立树与人相见者,皆生於善人,得善人之气,故能似类善人之形,能与善人相害。阴阳浮游之类,若云烟之气,不能为也。
一曰:鬼者,甲乙之神也。甲乙者,天之别气也,其形象人。人病且死,甲乙之神至矣。假令甲乙之日病,则死见庚辛之神矣。何则?甲乙鬼,庚辛报甲乙,故病人且死,杀鬼之至者,庚辛之神也。何以效之?以甲乙日病者,其死生之期,常在庚辛之日。此非论者所以为实也。天道难知,鬼神暗昧,故具载列,令世察之也。
一曰:鬼者,物也,与人无异。天地之间,有鬼之物,常在四边之外,时往来中国,与人杂〔厕〕,凶恶之类也,故人病且死者乃见之。天地生物也,有人如鸟兽。及其生凶物,亦有似人象鸟兽者。故凶祸之家,或见蜚尸,或见走凶,或见人形,三者皆鬼也。或谓之鬼,或谓之凶,或谓之魅,或谓之魑,皆生存实有,非虚无象类之也。何以明之?成事:俗间家人且凶,见流光集其室,或见其形若鸟之状,时流入堂室,察其不谓若鸟兽矣。夫物有形则能食,能食则便利。便利有验,则形体有实矣。《左氏春秋》曰:“投之四裔,以御魑魅。”《山海经》曰:“北方有鬼国。”说螭者谓之龙物也,而魅与龙相连,魅则龙之类矣。又言:国,人物之党也。《山海经》又曰:沧海之中,有度朔之山。上有大桃木,其屈蟠三千里,其枝间东北曰鬼门,万鬼所出入也。上有二神人,一曰神荼,一曰郁垒,主阅领万鬼。恶害之鬼,执以苇索,而以食虎。於是黄帝乃作礼以时驱之,立大桃人,门户画神荼、郁垒与虎,悬苇索以御凶魅。有形,故执以食虎。案可食之物,无空虚者。其物也性与人殊,时见时匿,与龙不常见,无以异也。
一曰:人且吉凶,妖祥先见。人之且死,见百怪,鬼在百怪之中。故妖怪之动,象人之形,或象人之声为应,故其妖动不离人形。天地之间,妖怪非一,言有妖,声有妖,文有妖,或妖气象人之形,或人含气为妖。〔妖气〕象人之形,诸所见鬼是也。人含气为妖,巫之类是也。是以实巫之辞,无所因据,其吉凶自从口出,若童之摇矣。童谣口自言,巫辞意自出。口自言,意自出,则其为人,与声气自立,音声自发,同一实也。
世称纣之时,夜郊鬼哭;及仓颉作书,鬼夜哭。气能象人声而哭,则亦能象人形而见,则人以为鬼矣。鬼之见也,人之妖也。天地之间,祸福之至,皆有兆象,有渐不卒然,有象不猥来。天地之道,入将亡,凶亦出;国将亡,妖亦见。犹人且吉,吉祥至;国且昌,昌瑞至矣。故夫瑞应妖祥,其实一也。而世独谓鬼者不在妖祥之中,谓鬼犹神而能害人,不通妖祥之道,不睹物气之变也。国将亡,妖见,其亡非妖也。人将死,鬼来,其死非鬼也。亡国者,兵也;杀人者,病也。何以明之?齐襄公将为贼所杀,游於姑棼,遂田於贝丘,见大豕。从者曰:“公子彭生也。”公怒曰:“彭生敢见!”引弓射之,豕人立而啼。公惧,坠於车,伤足丧履,而为贼杀之。夫杀襄公者,贼也。先见大豕於路,则襄公且死之妖也。人谓之彭生者,有似彭生之状也。世人皆知杀襄公者非豕,而独谓鬼能杀人,一惑也。
天地之气为妖者,太阳之气也。妖与毒同,气中伤人者谓之毒,气变化者谓之妖。世谓童谣,荧惑使之,彼言有所见也。荧惑火星,火有毒荧。故当荧惑守宿,国有祸败。火气恍惚,故妖象存亡。龙,阳物也,故时变化。鬼,阳气也,时藏时见。阳气赤,故世人尽见鬼,其色纯硃。蜚凶,阳也。阳,火也。故蜚凶之类为火光,火热焦物,故止集树木,枝叶枯死。《鸿范》五行二曰火,五事二曰言。言、火同气,故童谣、诗歌为妖言。言出文成,故世有文书之怪。世谓童子为阳,故妖言出於小童。童、巫含阳,故大雩之祭,舞童暴巫。雩祭之礼,倍阴合阳,故犹日食阴胜,攻社之阴也。日食阴胜,故攻阴之类。天旱阳胜,故愁阳之党。巫为阳党,故鲁僖遭旱,议欲焚巫。巫含阳气,以故阳地之民多为巫。巫党於鬼,故巫者为鬼巫。鬼巫比於童谣,故巫之审者,能处吉凶。吉凶能处,吉凶之徒也,故申生之妖见於巫。巫含阳,能见为妖也。申生为妖,则知杜伯、庄子义厉鬼之徒皆妖也。杜伯之厉为妖,则其弓、矢、投、措皆妖毒也。妖象人之形,其毒象人之兵。鬼、毒同色,故杜伯弓矢皆硃彤也。毒象人之兵,则其中人,人辄死也。中人微者即为腓,病者不即时死。何则?腓者,毒气所加也。妖或施其毒,不见其体;或见其形,不施其毒;或出其声,不成其言;或明其言,不知其音。若夫申生,见其体、成其言者也;杜伯之属,见其体、施其毒者也;诗妖、童谣、石言之属,明其言者也;濮水琴声、纣郊鬼哭,出其声者也。
妖之见出也,或且凶而豫见,或凶至而因出。因出,则妖与毒俱行。豫见,妖出不能毒。申生之见,豫见之妖也。杜伯、庄子义、厉鬼至,因出之妖也。周宣王、燕简公、宋夜姑时当死,故妖见毒因击。晋惠公身当获,命未死,故妖直见毒不射。然则杜伯、庄子义、厉鬼之见,周宣王、燕简、夜姑且死之妖也。申生之而出,晋惠公且见获之妖也。伯有之梦,驷带、公孙段且卒之妖也。老父结草,魏颗且胜之祥,亦或时杜回见获之妖也。苍犬噬吕后,吕后且死,妖象犬形也。武安且卒,妖象窦婴、灌夫之面也。故凡世间所谓妖祥、所谓鬼神者,皆太阳之气为之也。太阳之气,天气也。天能生人之体,故能象人之容。夫人所以生者,阴、阳气也。阴气主为骨肉,阳气主为精神。人之生也,阴、阳气具,故骨肉坚,精气盛。精气为知,骨肉为强,故精神言谈,形体固守。骨肉精神,合错相持,故能常见而不灭亡也。太阳之气,盛而无阴,故徒能为象,不能为形。无骨肉有精气,故一见恍惚,辄复灭亡也。
译文
凡是天地之间有鬼,不是人死后精神变成的,都是人思念过于专心引来的。怎么会引来鬼呢?由于人有疾病。人病了就忧惧,忧惧鬼就出现。大凡人不病就不会畏惧。所以得病躺在席子上,畏惧鬼会来,畏惧就呆呆的去想,呆想就会虚幻地看见鬼。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?传上说:“伯乐学习鉴别马,察看琢磨他所见到的东西,没有一样不是马。宋国的厨师学习解剖牛,三年不见一头活牛,所见到的全是死牛。”伯乐和厨师精神过于集中,思念过于专心,所以虚幻地看到了这些东西。人病了看见鬼,如同伯乐看见马,厨师看见牛一样。伯乐、厨师所看见的不是马和牛,那么也就知道病人所看见的不是鬼了。
病人病得厉害身体疼痛,就认为是鬼拿鞭子棍棒殴打他,或者是见鬼拿槌子锁链绳索站立守候在他的身旁,病痛中恐惧,虚妄地看见了鬼。刚病时畏惧惊慌,看见鬼来了,病得厉害时恐怕死去,看见鬼发怒;病人身体自己疼痛,看见鬼在殴打,都是忧虑过度遭致的虚幻,不一定有真实的鬼。精心思虑,或发泄于目,或发泄于口,或发泄于耳。发泄于目,眼睛就看见鬼的形状;发泄于耳,耳朵就听见鬼的声音;发泄于口,嘴里就说鬼的事。白天就见鬼出现,晚上睡觉就梦见鬼。一个人睡在空空的卧室之中,如果心里有所畏惧,就会梦见有妖压在自己的身上。醒时见鬼、睡着梦鬼,都是由于精神在起作用;心里畏惧和专心思虑,实际上同是一回事。
有一种说法:人之所以看见鬼,是由于目光因为睡觉的缘故而昏乱了。
人在白天,搞得精疲力尽,晚上就想睡觉,睡觉以后目光就反照,目光反照而精神就看见人和物的虚像。人病了也会弄得精疲力尽,眼睛虽然没有像睡觉那样闭上,但目光已经比正常人睡觉时还要昏乱,所以也会看见人和物的虚像。病人看见虚象时,似睡非睡,和做梦相似。当病人看见人和物的虚像时,他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作梦,所以他看见东西就不能够知道那是鬼还是人,这是他精疲力尽的证明。根据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?根据精神病患者看见鬼的情况就可以证明。精神病人和傻子自言自语,和健康的人不相同,是由于病得厉害精神昏乱的缘故。人病到将近死亡的时候,也就和精神病人一样。睡觉的人、生病的人以及精神病人,三种人都是精衰气倦,目光反照,所以唯独他们都能看见人和物的虚像。
有一种说法:鬼是人们见到的使人得病的一种气。气不协调会伤害人,伤害人的气被叫做鬼。这种不协调的气构成像人的形状而出现。所以病情严重的人不和之气多,不和之气多就会构成像人形状的鬼到来,鬼到来病人就会看见它的形象。假如人在山林之中得病,他看见鬼就是看见山林中的精怪。有人在越地得病,他看见鬼就会看见越人坐在他的身旁。据此说来,灌夫、窦婴这类人死后出现,可能是使人得病的气所形成的虚像。大凡天地之间,气都统属于天,日月星辰从天空向地上显示各种形象,天上的气降下来而生成万物。阴阳之气和谐有益于活着的东西,不和谐就伤害活着的东西。这些气本来有各自的星象在天上,那么它们降下来,就在地上产生出各种形象。所以鬼的出现,是星象的气造成的。由于各种星体是人和鸟兽的样子,所以当鬼使人得病时,就以人和鸟兽的形象出现。
有一种说法:鬼,就是老物精。老物,它的精气可以离开形体虚构成人形,然而也有未老的东西,它们天生就能离开形体而变化,变成像人一样的形体。人从天承受了气,如果有和某种物的精气相同的,那么,那种物就能与他交接。等到他生了病,精气衰弱的时候,那种物的精气就会来侵犯他了。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?以往的事例:民间凡是生病和物交接的人,都能看见有鬼到来。病人见到的鬼,与那些趁人生病时来交接的物有什么不同呢?人生病见到鬼来,如果这个鬼像是自家墓中的死人来迎接呼唤自己的,那么,它就是自己家中的六畜的精气变成的。如果见到的是其他的鬼而不是平时所熟悉的人,那么,它就是别人家里或草野之中的物的精气变成的。
有一种说法:鬼,本来是由人生出来的,有时生下来后没有成为人,而是变化成别的东西走掉了。天地之间有生命的东西,本来就存在着这样的变化,不是“道术之家”所能谈论清楚的。鬼能触犯人是由于人自身有病,得病的人命中注定应当死,死的原因离不开这个人自身而不是鬼造成的。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?《礼纬》上说:“颛顼氏有三个儿子,生下来时变化而去成为疫鬼。一个住在长江,这是虐鬼;一个住在若水,这是魍魉鬼;一个住在人的宫室小屋角落潮湿库房中,专门惊吓人家的小孩子。”颛顼以前的时代,出生的孩子一定很多,像颛顼的儿子那样生下来变成鬼神的应该有成百个。所有的鬼神中,那些具有变化形体的手段,能站着和活人相见的鬼,都是正常人所生下来的,它们得到正常人的气,所以能模仿正常人的形体,来伤害正常的人。一般的阴阳之气和类似蜉蝣一类的东西。就像是云烟之气,是不能变成这种有形体的鬼的。
有一种说法:鬼就是甲乙之神。甲乙之神,是天的别气构成的,它的形状像人。人病到快要死的时候,就会看见甲乙之神到来。如果恰逢天干是甲、乙的日子生病,那么死的时候就会见到庚辛之神。为什么呢?甲乙之日看见鬼,庚辛之神克甲乙之神,所以病人临死,到来的恶鬼,是庚辛之神。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?用甲乙日生病的人,他的死期经常在庚辛之日来证明。我并不认为这些看法是符合事实的。因为天道很难弄清楚,鬼神的事也很难弄明白,所以我原原本本地记载罗列出来,让世人去判断它。
有一种说法:鬼是物,和人没有什么不同。天地之间,有鬼这种东西,常在边远地区,有时往来于中原地区,与人混杂在一起,是一种凶恶的东西,所以人生病临死时才看见它。天地生育万物,有人以及鸟兽,至于天地生出凶恶之物,也有既像人又像鸟兽的。所以凶祸之家,有时看见能飞行的尸体,有时看见会奔跑的凶物,有时看见像人形的东西,这三种都是鬼。有人称它是凶物,有人称它是物精,有人称它是山怪,它们都是活着的实际存在的东西,而不是虚无的类似怪物的虚像。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?以往的事例:民间百姓将要发生不吉利的事,就会看见一种流动的光聚集在他的屋子里,或者是看见它的形体像鸟的形状,不时流进堂室,观察它的形状认为像鸟兽一样。物有形体就能吃东西,能吃东西就要大小便。大小便可以验证,那么形体就是实际存在的了。
《左氏春秋》上说:“流放他们到四方边远地区,以承受魑魅的灾害。”《山海经》上说:“北方有个鬼国。”谈论螭的人称它为龙一类的动物,而魅与龙经常连用,魅就是龙一类的动物。既然说“鬼国”,里边的鬼就该和通常的人和物是一类的东西。《山海经》上又说:“沧海之中,有一座度朔山,山上有棵大桃树,它的枝干盘绕达三千里,它的树枝间的东北方叫鬼门,是所有的鬼出入的地方。山上有两个神人,一个叫神荼,一个叫郁垒,负责检查和统领所有鬼怪。有作恶祸害的鬼,他们就用苇索捆起来,把它喂老虎。于是黄帝就制订礼仪按一定的时间驱鬼,立一个大桃木人,门户上画神荼、郁垒与虎的形象,悬挂苇索以防御鬼怪。”凶恶的魅有形体,所以捆它去喂老虎。考察可以食用的东西,没有一样是虚而不实的。魑魅这一类东西,本性与人不同,有时出现有时隐藏,和龙的不经常出现,没有什么不同。
有一种说法:人将要发生吉凶之事,征兆首先出现。人将要死的时候会看见各种怪异现象,鬼是各种怪异现象之中的一种。所以妖怪的行动,或类似人的形象,或模仿人的声音作为应和,因此那些妖怪行动不会离开人的形象。天地之间,妖怪不只一种,有表现为言语的怪现象,有表现为声音的怪现象,有表现为文字的怪现象。有的妖气模仿成人的形状,有的则是人含着妖气表现出一种怪异现象。妖气模仿人的形状的,就是大家所见到的鬼;人含着妖气表现出怪异现象的,就是巫师一类的人。因此核实巫师的言辞,并不是有什么根据而说出来的,那些预示吉凶的话,是通过巫师的口自己迸发出来的,就像儿童唱的歌谣一样。童谣是儿童的嘴里自动唱出来的,巫师话语中的意思也是自动流露出来的,嘴里自动唱出来,意思自动流露出来,那么鬼之成为人形,也就和声音是妖气自动形成的,声音是自动发出来的,同属于一回事情。
世人说纣的时候,夜晚郊外有鬼在哭,到仓颉创造文字时,有鬼在晚上哭泣。妖气既然能模仿人的声音而哭泣,那么也能模仿人形而出现,人们就认为是鬼了。鬼的出现,是一种像人形的妖气。天地之间,祸福的到来,都有征兆,是有苗头的不会突然到来,先有迹象不会猝然到来。天地间的道理,人将要死亡,凶兆也就出现了;国家将要灭亡,妖象也就出现了。如同人将有吉事,吉祥的征兆就出现;国家将要昌盛,昌盛的征兆就出现一样。所以那些瑞应和妖祥,作为一种征兆实质上是一样的。然而世人唯独说鬼不在妖祥之中,说鬼就像神一样能够害人,这是不懂得吉凶征兆出现的道理,看不到物气发生的变化。
国家将要灭亡,妖象就会出现;然而国家的灭亡,并不是由于妖象造成的。人将要死了,鬼就会到来,然而人死不是由于鬼造成的。使国家灭亡的是战争;杀人致死的是疾病。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?齐襄公将要被贼人杀死,他巡游于姑棼,接着又在贝丘打猎,在路上看见一头大猪。随从的人说:“猪是公子彭生变的。”齐襄公发怒说:“彭生敢出现!”拉弓射大猪,大猪像人一样站立起来呼号。齐襄公很害怕,坠落下车脚伤鞋丢,被贼人杀了他。杀死襄公的是贼人。先看见大猪在路上,就是襄公将要死而出现的妖象。随从的人说猪是彭生变的,是因为猪有点像彭生的形状的缘故。世人都知道杀死襄公的不是大猪,而唯独要说鬼能杀人,实在是糊涂啊。
天地间的气能变成妖的,是极盛的阳气。妖与毒相同,阳气能够中伤人的称之为毒,阳气能够变化的称之为妖。世上的人说童谣是荧惑星的精气诱导儿童唱的,这话是有一定见解的。荧惑是火星,火有毒光,所以倘若荧惑星侵犯心宿,国家就会有祸败。由于荧惑星的火气是恍恍惚惚的,所以它产生的妖象时有时无。龙,是随阳气而出没的动物,所以时常变化;鬼,是阳气构成的,所以有时隐藏有时出现。阳气是红的,所以世人尽都看得见鬼,鬼的颜色都是纯红的。能飞的怪物,是阳气构成的,阳,也就是火,所以“蜚凶”之类表现为火光。火灼热能烤焦东西,所以“蜚凶”停聚在树上,树的枝叶会枯死。《洪范》记载,五行中第二位是火,五事中第二位是言。言与火都同属于阳气,所以童谣、歌都是妖气诱导的言语。话说出来文字写出来,所以世间上有以文书表现的怪异现象。
世人认为童子属阳,所以妖言出于儿童的口里。儿童、巫师含有阳气,所以举行大雩祭祀时,让儿童不停地跳舞把巫师晒在太阳下。雩祭这种典礼,是为了助长阴气以调和阳气。所以如同日食时阴气过于旺盛,就讨伐社神的阴气一样。日食时阴气胜过阳气,所以要攻伐属于阴类的东西;天旱时阳气胜过阴气,所以要折磨属于阳类的东西。巫师属于阳类,所以鲁僖公时遭受旱灾,就和大臣们商议要烧死巫师以损阳气。巫师含阳气,所以南方的老百姓许多人都作巫师。巫师属于鬼这一类,所以称巫师为鬼巫。鬼巫等同于童谣,因此巫师中的高明者,能够判断吉凶之事。吉凶能够判断,巫师也就和预示吉凶的妖象同属于一类了。所以申生的妖象通过巫师显形来预言吉凶,巫师含有阳气,所以能把申生的妖象表现出来。申生死后变成妖象出现,那么可知杜伯、庄子义、厉鬼这类鬼的出现都是妖象了。杜伯这类鬼是妖象,那么他们的弓、矢、杖、楫都是妖毒了。
妖气化成的鬼像人的形体,它的毒像人的兵器。鬼和鬼毒是同一种颜色,所以杜伯的弓矢都是红色的。鬼毒像人的兵器,那么鬼毒伤人,人往往会死。鬼毒轻微地伤人人就得腓病,病人不会立即死去。为什么呢?腓病,是毒气所造成的。妖或者施放它的毒,不显现它的形体;或显现它的形体,不施放它的毒;或者发出它的声音,不讲出它的话;或讲出它的话,又听不见它的声音。如像申生,就是显现形体、讲出它的话的;如杜伯这一类,就是显现形体、施放他们的毒的;如诗妖、童谣、石头说话这一类,就是讲明它们的话的;在濮水听见琴声、纣时郊外有鬼哭,就是发出了声音的。
妖象的出现,或是人将遇到凶祸而预先出现,或凶祸到来而随同出现。
随同出现,那么妖象与妖毒一起发生;预先出现,就只出现妖象而不能毒害人。申生妖象的出现,是预先出现的妖象;杜伯、庄子义、厉鬼的到来,是随同出现的妖象。周宣王、燕简公、宋夜姑时运注定他们应当死,所以妖象出现妖毒也随着打中他们了。晋惠公自己注定应当被秦国俘虏,命中注定不应当死,所以妖象只是出现而没有放毒。这样说来,那么杜伯、庄子义、厉鬼的出现,是周宣王、燕简公、夜姑将要死时出现的妖象。申生的出现,是晋惠公将要被俘时出现的妖象。伯有的托梦,是驷带、公孙段将要死时出现的妖象。老人编结草绳,是魏颗将要获胜的吉兆,也或许是杜回要被俘时出现的妖象。灰白色的狗咬吕后,是吕后将要死了,妖气显出像狗的形状。武安侯将要死了,妖气显出像窦婴、灌夫面貌的妖象。
所以大凡世间所说的妖象瑞祥,所说的鬼魂神怪之类的现象,都是由极盛的阳气构成的。极盛的阳气,是天施放的气。天能生育人的形体,所以极盛的阳气就能模仿人的容貌。人之所以产生,是由于承受了天施放的阴阳之气。阴气主管形成骨肉,阳气主管形成精神。人出生以后,阴阳之气齐备,所以骨肉坚强,精气旺盛。精气产生知觉,骨肉产生筋力,所以有精神说话,有形体维持生存。骨肉与精神,交错结合相互依持,所以人体能经常存在而不消失。极盛的阳气,虽极盛而没有阴气配合,所以只能形成虚象,不能构成形体。由于虚象没有骨肉,只有精气,所以恍恍惚惚地出现一下,马上又消失了。